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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2024-08-23 16:53:30 作者: 蘇景閒
  米克諾星綁架事件連續沸騰了幾天。

  遠征軍艦隊漂浮在無數光年之外,卻沒有與世隔絕,比如,《勒托日報》每天推送次數增加到了六七次,次次都和這件事有關。

  米克諾星的民眾慶幸逃過一劫,行政長官也正式致函,感謝遠征軍的援助,解除了危機。

  而在事件細節和反叛軍的計劃被詳細披露後,無數人在星網上用模擬器模擬,假如四十二枚恆星級飛彈真的在短時間內被引爆,將會造成怎樣慘烈的後果。

  犧牲整顆行星所有的生命,僅為用作引導輿論衝突的籌碼,反叛軍殘忍的手段,立刻激起了無數人的同理心。

  由此,自成立日後,民眾的憤怒被徹底點燃,譴責反叛軍與主戰的聲浪一次高過一次。

  最明顯的就是,報名參軍的人數在短短几天裡大幅增高。

  文森特把整理好的材料交給陸封寒,不忘發表幾句感想。

  「『整顆行星瞬間爆炸』這樣的形容,終於讓聯盟所有人都感同身受了。之前軍方一直宣傳我們從都靈退到約克星,或者炸了多少多少艘星艦,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哪條戰線、多少星艦,沒概念就是沒概念。」

  文森特攤攤手,「這說明,只有眼前的、腳下的、跟切身利益相關的,人才會真正地感知到、意識到,才能代入自己,然後發聲。」

  陸封寒抬起眼皮:「你很擅長對外宣傳,調你過去?」

  知道上司是在嫌棄自己話多,文森特腳後跟「啪」一聲併攏,義正辭嚴:「報告指揮,相比被調走,我更願意做您的鷹犬!」

  「鷹犬?」陸封寒毫不客氣,「滾。」

  文森特:「是!」

  指揮室的門被關上,陸封寒捏了捏眉心,忽然聽破軍的聲音響起:「將軍,伊莉莎請求通訊。」

  「連接。」

  這一次,伊莉莎是以白塔聯絡人的名義來告知陸封寒,恆星級飛彈存放點的密鑰驗證系統已經進行了更新。

  「更新之後,繞進系統內部,無限次嘗試匹配密鑰的辦法基本被遏止,不過不排除反叛軍又頂著『神賜』的名義,發明出什麼新東西來。」

  伊莉莎又提到:「至於通訊封鎖手段,反叛軍那邊稱作『孤島』,白塔於兩小時前向聶將軍提交了進度報告。」

  顯然,伊莉莎不需要向他說明關於通訊封鎖的事,應該是在提交進度報告時,聶將軍囑咐了一句。

  陸封寒沒有多問:「辛苦了。」

  正事說完,話題轉到了祈言身上。

  伊莉莎高興道:「我給祈言做了情緒檢測,他的情緒感知能力正在恢復,現在約恢復了百分之三十到四十,你應該能察覺到。」

  「是的。」陸封寒想起在米克諾星旅館的那天晚上,祈言因為精神太過疲憊,幾乎是沾上枕頭就睡著了。不過半夜時,他被細微的動靜驚醒。

  祈言在做噩夢,臉上濕濕漉漉,滿是眼淚。

  之後握著他的手腕,一直握到天亮。

  第二天起床後,祈言似乎有些不適應,比平日裡更加沉默寡言,時常裹著他的衣服,盯著空氣中的某一個點發呆。

  「這種恢復並非一蹴而就,祈言需要時間去適應和處理自己突然湧出的各種情緒。」伊莉莎話里的慶幸之意明顯,「我們曾經很擔心他逐步減藥後的各項狀況,不過他在你身邊,應該不會有意外。」

  說到這裡,伊莉莎將深思熟慮後的一番話問出:「陸指揮,我想你已經清楚,你對祈言來說,意義非比尋常。或者說,祈言對你的情感和依賴,可能會讓你覺得有些病態和疲累。」

  陸封寒清楚伊莉莎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她在擔心有一天,他會因為無力和厭煩,想要擺脫祈言。

  對於這個問題,陸封寒將伊莉莎視作祈言的長輩,回答得很鄭重:「您所擔心的都不會發生。」

  這一刻,伊莉莎隔著無數星球的距離,仍然感知到了陸封寒骨子裡的自負。

  他足夠強大。

  強大到足以承擔起另一個人的生命,足以成為祈言的錨點。

  房間的門被打開,正在翻看閱讀器的祈言抬起眼來,看向出現在門口的陸封寒,定定幾秒,他歪了歪頭:「現在的感覺是……開心?」

  臥室里燈開著,是特意模擬的自然光,床單褶皺,床上的人穿一件淺色的薄襯衣,眉眼乾淨。


  陸封寒挑眉:「看見我就很開心?」

  祈言遲疑地點點頭:「應該是的。」

  陸封寒走近,俯身捏了捏祈言的臉頰:「嗯,那我們現在的情緒是一樣的。」

  祈言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

  他從床上坐直背,細細將自己的情緒數給陸封寒聽。

  「你走之後,我好像有點失落;在閱讀器上看見一篇最新刊發的論文,花七十分鐘看完,有種滿足的感覺;我從很久以前就在找的一本紙質書,剛剛收到消息,確定絕版了,有一點……遺憾?破軍為了逗我開心,給我講了一個冷笑話,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情緒,好像是尷尬?」

  祈言手指划過閱讀器的屏幕,「你說你會在六點準時回來,我在五點零三分,開始出現期待和焦慮,不過在門響時,這兩種感覺就消失了,隨之產生的是開心,很開心。」

  認真聽祈言說完,陸封寒一時間,錯覺剛剛碰過祈言臉的指尖要被燒著了,可能因為光線,連室內的空氣都跟著軟了。

  祈言以一種研究課題的角度分析:「不過滿足感和遺憾、尷尬,都很淺很淡,只持續了幾秒。相較而言,失落、期待、焦慮和現在的開心,更加明顯且持續時間長。」

  陸封寒覺得自己要受不了了。

  字字句句,祈言說得都嚴慎正經,但聽在他耳里,卻像貓爪子在心尖上撓了一遍又一遍。

  單手鬆開制式襯衣頂上三顆扣子,陸封寒轉移話題:「還想不想吃星花菇面?」

  在米克諾星住了一晚,第二天大清早,兩人又特意去吃了面才啟程回艦。

  祈言搖搖頭:「面的味道我已經記住了,可以回味。」

  陸封寒努力找話題:「身上穿的是我的外套?」

  祈言垂眸看了看肩章上的銀星,「嗯,上面有你的氣息,我很喜歡。」

  一股熱意沿著背脊往上竄,陸封寒不由傾身,手臂撐在祈言身側,靠得極近,鼻尖又湊在祈言頸窩,吸了吸氣。

  發現祈言不躲,他乾脆將額頭抵在了祈言肩上。

  心想,這一句接一句的,怎麼得了?

  「我現在——」祈言仔細感知,「心跳得有點快,口乾,緊張,好像還很愉悅?」

  陸封寒嗓音磁啞:「因為我靠你這麼近?」

  祈言:「……嗯。」

  他分析不出別的理由。

  這時,破軍說了話:「將軍,梅捷琳艦長已回航,向你述職。」

  「告訴她——算了,」陸封寒滯了幾秒才起身,「讓她在指揮室等著。」

  見陸封寒準備走,祈言開口:「我——」

  「噓,」陸封寒無奈一笑,「我知道,你現在是不是感覺有點捨不得?」

  祈言點點頭,額發跟著晃動:「好像是。」

  「嗯,我去一趟,很快回來。」說完,陸封寒順手捏了捏祈言的耳垂。

  明明沒怎麼用力,捏完,卻透了一層粉。

  在指揮室見到翹著長腿坐姿不良的梅捷琳,陸封寒沒故意放輕腳步,等人回頭,急急忙忙站起來,他才開口:「看來你巡視這一趟,戰果頗豐。」

  梅捷琳軍帽扔在一邊,明顯把公主切修短修平了,頭髮染了個純黑,發尾齊平,冒充黑長直,雙眼皮本就窄,這麼一來,冷漠意味更重了。

  「頗豐算不上,一般一般。」梅捷琳眼睛一轉,「不過指揮,你哪裡看出我收穫頗豐的?」

  陸封寒拉開椅子坐下:「脖子上,牙印還在,總不能是你自己咬的,想看回去照鏡子。」

  倒沒伸手去捂,梅捷琳也跟著坐回位置,「我回程途中,悄悄開微型星艦去南十字大區一個行星住了一晚上,睡完就跑,沒耽誤事。」

  陸封寒懶得聽。

  梅捷琳的偏好全遠征軍都清楚,多年不改——只喜歡年紀小長得好的,最好還能在床上叫「姐姐」。

  他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說正事。」

  梅捷琳肅了表情:「您讓我逛一個大圈,還真讓我碰見了。十一軍團里有一艘中型艦、三艘小型艦,可能是出戰時就跑路了,正急急慌慌地想去投奔第八軍團,被我攔下來一頓捶。

  第八軍團很沉得住氣,肯定接到了唐納的求救信號,硬是一個兵都沒動。反叛軍內部的傾軋,比我們聯盟重多了。」


  陸封寒:「單一神論下,自然只有一個至高的『智者』。人都有遠近親疏,一旦專權,就會分嫡系親信。榮耀權力財富只從一個人指縫裡漏出來,反叛軍的軍團長間,都是競爭關係。死一個不好?少一個人伸手爭金搶銀。」

  梅捷琳唏噓:「嘖嘖嘖,有點慘。」

  「沒什麼慘的。要是反叛軍攻下聯盟,到時這些軍團長,都會成為封疆大吏。」

  陸封寒向來認為,部分人確實會被反叛軍所謂的「神權」洗腦,或者因科技大毀滅及理由各異的恨意動搖心智。

  但這其中,絕不包括那幾個軍團長。

  更不包括那個所謂的「智者」。

  能引鬣狗搶食的,只會是利益。

  梅捷琳吹了吹飄到嘴角的公主切:「指揮,您也說,要把聯盟攻下來才行啊!他們做夢去吧!」

  她換了個坐姿,「我悄悄探了探,第八軍團應該在磨刀,準備來砍我們了。十一軍團慘敗,要是他們能把場子找回來,說不定會被那個什麼智者另眼相看。」

  「知道了,你回去跟維因他們通個氣。」陸封寒說著站起身,準備走,「你也回去休息。」

  梅捷琳將椅子轉了一圈,盯著陸封寒背影,心想,指揮怎麼回事,突然關心下屬不算,走路走得好像還挺急?

  房間裡,祈言在陸封寒離開後,就有些心不在焉。

  他正在設計干擾『千里眼』回傳畫面的頻率,有部分知識需要查資料現學,然而論文一個字也看不進心裡。

  他又無法控制地在腦海中回憶成立日當天的情景。

  和情緒剝離時的感覺不一樣,那時只單純在翻看一頁一頁的畫面。現在,記憶卻連帶著洶湧的情緒層層襲來。

  咬了咬下唇,祈言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陸封寒還活著,他還活著——

  急劇的痛感才緩緩消褪了幾分。

  可是,會不會又和在白塔時一樣,這些都是自己虛構的記憶?

  不。祈言下意識否認。

  這段時間裡,陸封寒做了太多在勒托時沒有做過的事。

  他是真實的。

  這時,祈言喊了一句:「將軍。」

  沒有人回應他。

  祈言微怔。

  破軍出聲:「將軍正在指揮室跟梅捷琳小姐談話。」

  他又記錯了。

  思忖片刻,祈言下了床。

  從休息室到指揮室的通道里空蕩沒人,祈言沒有直接去指揮室找陸封寒,拐了個彎,先去了廚房。

  拿了一個蘋果,想帶回去讓陸封寒幫忙削成兔子,臨走時,又看見了一個透明玻璃瓶,裡面裝著的液體色彩很漂亮。

  「破軍,這是什麼?」

  他意識到,自己再次產生了好奇心。

  破軍:「一種酒精度含量非常低的果味飲料,我搜了星網,大部分評價是『酸酸甜甜很好喝』、『解渴』,從購買人群來看,很受年輕人喜歡。」

  祈言遲疑,打開瓶蓋,嘗了一口。

  確實酸酸甜甜的,跟營養劑的味道有些像。

  另一邊,陸封寒路走到一半,就聽破軍的聲音從個人終端里發出來:「將軍,您或許需要去一趟廚房。」

  陸封寒腳步一頓,改了方向:「祈言在裡面?」

  「是的,他有些頭暈。」

  陸封寒眉一皺,腳步加快。

  等他趕到廚房,就看見祈言靠牆站著,耳垂髮紅,襯得上面墨點般的小痣幾分顯眼。

  讓他安心的是,除眼神有些沒焦距外,祈言沒有別的異常。

  陸封寒走近:「頭暈?」

  餘光看見旁邊空了的飲料瓶,他明白過來,改問破軍:「一瓶都是祈言喝的?」

  破軍:「是的,據說酸酸甜甜很好喝。」

  所以頭暈不是病了,而是酒量太淺,低酒精度的飲料都能把頭喝暈。

  陸封寒「嘖」了一聲,又問:「抱你回去?」

  祈言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又花了幾秒思考:「背我。」


  還挑上了。

  想是這麼想,陸封寒已經在祈言面前蹲下了身。

  祈言趴了上去。

  背著人走了幾步,陸封寒用手稱了稱,覺得背上的人好像又輕了點。

  心裡已經將廚房的吃的數了一遍,思考哪些祈言能吃。

  至於親自下廚——

  算了,祈言可能會更瘦。

  沒多久,陸封寒感覺背上的人小心翼翼,貼得更近。

  祈言在他耳邊沒頭沒尾地提起:「我來廚房想拿一個蘋果。」

  「蘋果呢?」

  祈言想了一會兒才回答:「忘了。」

  有些懊惱。

  陸封寒輕笑:「等明天起床就能看見蘋果了,切成兔子那種。」

  「嗯,好。」祈言閉著眼睛,又小聲道,「頭暈。」

  陸封寒安撫他:「睡一覺就不暈了。」

  每一步陸封寒都走得很穩,不長的距離卻讓他生出了想要這段路再往前延一點的念頭。

  就在他以為祈言已經睡著時,忽然聽見背上的人輕聲說:「我想你。」

  沒有語氣。

  沒有修飾詞。

  甚至說出這三個字時,祈言連呼吸都沒有波動。

  陸封寒卻察覺到了濕意。

  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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