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2024-08-23 16:53:42 作者: 蘇景閒
  還不到十二月,圖蘭學院裡已經下了兩場雪。

  夏知揚叼著營養劑從廣場前匆匆跑過,餘光發現三位教授的雕像旁立著一個雪人,不知道是誰堆的,還給雪人戴上了一頂帽子,手裡握著一朵花。

  腳步慢下來,夏知揚呼吸成一團白氣,踩在雪地上站了一會兒,他彎腰拾起雪,仔細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雪人,放到了大雪人邊上——那裡已經有幾十個小雪人排成一排。

  薄雪覆蓋在雕像上,夏知揚想,這樣,三位教授也算白頭了。

  踩著時間進了上大課的教室,裡面鬧鬧哄哄,基本都坐滿了,全息投影儀已經打開,夏知揚往裡走了兩步就看見葉裴正朝自己揮手。

  在給他留的位置坐下,夏知揚一邊打開記錄板一邊抱怨:「傅教授昨天布置的作業太難了,這次架構的處理模型超出了我的知識範圍,凌晨四點過才完成。早上個人終端沒把我叫醒,我媽跟她那些朋友買花去了,也沒叫我,差點睡過了。」

  葉裴轉了轉手裡的金屬筆,出主意:「下次你可以把個人終端設置成帶電流的鬧鐘,肯定能醒!」

  夏知揚震驚:「這麼狠?」

  「絕對有用!只需要電一次,以後你的生物鐘就會非常非常準時!這是我跟蒙德里安在遠征軍技術部里積累的經驗。」葉裴又問夏知揚,「你昨晚卡在哪些地方了,下課了一起討論?」

  講台上教授的全息投影已經凝實,課要開始了,夏知揚連忙應下:「好好好,下了課你們等等我!」

  放學後,夏知揚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循著地址到了天穹之鑽廣場附近的一家餐廳。

  「1173號桌……」他按照指示找到位置後,站在幾米外,沒有直接過去。

  兩人相對的餐位上已經坐了一個年輕男人,頭髮上了髮蠟塑形,穿一身得體的西服,繫著領帶,正襟危坐,像是在期待什麼,又很緊張,連續喝了好幾次水,手邊還放著一束鮮花。

  夏知揚猶豫許久,才走了過去:「您好。」

  年輕男人聽見聲音抬頭,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我對面的位置有人了。」說完又下意識地看了看時間。

  夏知揚手指收緊,問道:「請問您是在等艾米麗嗎?」

  年輕男人笑容微頓,又禮貌回答:「是的,我跟她約好了六點半,星曆217年,11月27號,下午六點半,她說她會準時赴約。」

  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又強調了一遍:「她說了她會準時赴約的。」

  對上對方的眼神,夏知揚喉口微澀:「她……沒辦法來了,讓我代為赴約。」

  年輕男人的笑容逐漸褪去,變得蒼白,無意識地盯著花束,良久,嘴唇顫了顫:「她明明說了會準時赴約的……」

  夏知揚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況,可他依然不知道說什麼、做什麼才好。

  「其實、其實我猜到了的。」年輕男人語無倫次,「一直聯繫不上……勒托封閉,聯繫不上很正常……還是聯繫不上,我發了很多信息,沒有人回復,明明勒托已經好了……」

  夏知揚別過臉,視線不知道應該落在哪裡。

  他突然在想,此時此刻,有多少人正在因為再也無法完成的約定、再回不來的人而慟哭?

  幾分鐘後,夏知揚坐到了空著的椅子上,他沒有動面前的餐具,只安靜聽對面的人說話。


  「我跟艾米麗是在一個沙龍認識的,我們一起在虛擬咖啡店喝過咖啡,聊了很久很久……很開心。我們有相同的興趣,讀了很多一樣的書,她說的話我都懂,我隨口說出的一句話她都知道出處,很神奇不是嗎?」

  他眼神里依然有著微光:「還有,我們還一起寫過一段旋律,毫不刻意地就合在了一起的旋律!但是她在勒托,我在克卜勒大區的一個空間站里工作,所以我們約好見一面。後來勒托失陷,通訊被切斷前,她發來信息,將時間改約在了今天。」

  然而。

  夏知揚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我和艾米麗見過兩次,她是勒托地下科學院的一員。」

  年輕男人身體微微前傾,一個字也不願遺漏。

  聽見「地下科學院」這個詞,他笑道:「對,艾米麗在電子機械方面非常有天賦,她只用很簡單的東西,就能做出會自己揮動翅膀的金屬小鳥!」

  「對,她做出了很多東西,幫助且保護了很多人。」夏知揚不忍地避開年輕男人的目光,盯著空酒杯上映著的餐廳燈光,「我出門去買東西,在路上看見她倒在角落。認出她後,我以為她是身體不舒服,走近才發現,她腹部有……槍傷。」

  那段時間裡,他經常會避開大街上巡邏的反叛軍,走一些小道,獲得短暫的放鬆和喘/息。

  年輕男人聲音很輕:「她肯定很疼,腹部的槍傷——」

  話里已經有了哽咽。

  「那時勒托很……嚴格,艾米麗可能是暴露了,被反叛軍盯上。為了手腕上偽裝成手鍊的光儲器不被發現,她在受傷後應該還跑了很遠,最後力竭,躲了起來。」

  年輕男人問:「光儲器里有很重要的東西是嗎?」

  「嗯,裡面存有很多重要的圖紙。艾米麗在地下科學院有一個老師,他們有一次一起出去,遇上了爆炸,那位老師去世了,將自己所有未完成的圖紙都交給了艾米麗保管。從那以後,艾米麗就將光儲器改裝成了一條手鍊,隨身戴在身上。」

  「我見到她時,她已經快沒意識了,將光儲器塞到我手裡後,只來得及告訴我你們約定的時間和地點,並讓我一定跟你說一聲『抱歉』,還有,她愛你。」

  從餐廳離開,夏知揚習慣性地將連帽衫的帽子拉起來戴上,走了幾步又重新放了下去。

  他想起自己離開時,坐在位置上哽咽流淚的年輕男人和他手邊放著的那束花,胸口很悶,像堵著一團濕了水的棉花。

  漫無目的地走到天穹之鑽廣場的噴泉邊,很多人在笑、在合影。

  個人終端響起連續的提示音。

  一條是給他推送的旅遊GG,另一條是傅教授發來的信息,誇獎他進步非常大,學期末的考試里肯定能拿到A等。

  回復完信息後,夏知揚又循著記憶看向另一邊——紀念館已經在建。

  據說每一個犧牲的人,都會被記錄下來。

  夏知揚想起溫詩卿說的話。

  「對我來說,這個結局並不可怕,你應該能懂我的想法。」

  他想,我都懂。

  但還是會很難過。

  幸好,終於破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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