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風霜歲月,不過轉瞬即逝。
多少英傑,好似浪濤拍岸,你方唱罷我登場。
即使驚艷當代,以自己的神話稱謂,冠名一域,到了最後,卻依舊免不得如同彗星一般,墜落大地。
神武歷,一百七十年!
伏龍山上。
足足三十六道『神禁』化作一圈圈光紋,將抵達了『九曜』級數頂點的法陣,運轉到了極致。
這座歷經一百多年風霜洗禮,後又被伏龍山真人以『搬遷』之法,挪來了『十都』、『九曜』級的仙墟藉以融合的山門。
時至於今,在這個大聖不出的年代,也算是『一域有數』的上好福地了。
可卻,依舊抵擋不了那『陰雲彌補』,自仙墟中出世的無數『神煞』門人,蜂擁而至。
神煞宗!
『地仙道統』煉天教七大支脈之一,門中核心大法『煉天神煞魔種』,可於軀殼之內結成魔胎。
若是修成,可直指『煉天教』地仙『修羅』途徑。
甚至有著後續銜接的『酆都十王』,以及『八部天龍』等位格道果。
就算是在上個時代,也算得上是有名有姓,大聖人物層出不窮。
在邪道劃分的陣營里,也稱得上柱石之下,一流大宗的有數分支!
類比下來,
便相當於是『神清宮』之於『嶗山教』一樣。
在天地未曾洗牌之前,上個時代有天庭駐世,故此修行大昌,比之現在遠遠強出了千百倍不止,就算是八極位格,都沒什麼希奇的。
諸如如今威震一方的大真人們,若是放在從前,也就相當於是偏僻之地的小角色而已。
像是九曜級的仙墟宗派,大部分門人並不算多。
若是沒有更深的跟腳,亦或者是大宗支脈外派,有著完整傳承的話
也就只能算是勉強有了開宗立派,傳下衣缽的資格而已。
但到了八極,卻不一樣了,畢竟想要修成大聖,則必要叩開天門。
可若是無『地仙途徑』的一脈相傳,如何能夠破開這層天塹?
是以自八極位格開始,
那些大宗都與地仙教派,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同理,地仙與那些承繼『六天』位格、甚至更高的大能者們,也是如此。
這種底蘊的宗門,已經不是什么小魚小蝦米了,在上個時代里,多少也能算得上是一號人物。
而要是放在今天,放在這個靈潮復起不過二百年,神武盟契定修行不過一百六十年的時間點
那已經不是一號人物了,那簡直就是天下無敵!
雖說那位『神煞宗』的老祖只是蟄伏仙墟之中,方才甦醒,但卻因為天地限制,尚且還越不開那道門檻,只能叫門下徒子徒孫行走世間。
但光是這一層身份代表著的威壓.
都已是叫曾經的『齊魯大地』,也就是今天的『神武域』內,無論仙墟亦或者宗門,皆是忌憚不已,莫敢不從!
而作為曾經為『神武域』立下一道規矩的王洞玄,雖說人已在大部分當年的修行者口中,說是『大雪山一戰耗盡心神』,重創難愈,已經化塵坐化。
但伏龍山到底是那位中興的,王洞玄曾經挽狂瀾於既倒,拯救齊魯大地免於『長生洞屍潮之災』,如今執掌『神武盟』十張席位的那些強者,多多少少,還是要賣上幾分面子。
所以平素里不管是宗門還是仙墟,哪怕是九曜真人,也輕易不敢得罪伏龍山。
畢竟歷經二百年風吹雨打過後,經過歲月沉澱,這積攢下來的濃厚人情可不簡單。
說不好憑藉著舊日的情分,
伏龍山呼朋喚友,便能拉攏來諸如一氣道盟、蓬萊島、拜日寺的頂級強者,那可都是大真人、甚至龍虎成象的大人物,
光是跺一跺腳
神武域都能震三震!
可偏偏.
就是這樣的巍峨大山,也無可避免的,出了例外。
五年前。
第一座『八極仙墟』神煞宗出世,剛剛好,就被伏龍山探查到了,而且甚至可以說是,就在下轄的範圍之內!
距離王洞玄時代已遠,以往的齊魯七州,現在疆域早已擴展了十倍不止。
而且這距離真正的『靈潮』復甦還差得遠,日後依舊會繼續擴張,直到將『下界八域』恢復到完全的『地仙界』模樣,估計才算為止。
往昔以『七州』劃分。
而今則以『神武盟中,十道席位』,化作疆域名稱!
伏龍山,正是十道玄宗之一,故此下轄之地,便以其為中心,號稱『伏龍境』!
神武盟緝查天下仙墟風吹草動,在各個境內設置了『分盟殿』。
每一道分盟殿主,都由當地於神武盟中有著一席之地的真人兼領。
當代伏龍山掌尊沐元君,繼承『天劍』王洞玄之衣缽,掌『上洞伏龍劍』,已有『天人合一』之巔峰,近乎『龍虎成象』。
雖說距離其他玄宗大閥,尚還差了那麼一絲絲,但祖上餘蔭餘威還在,也當得起這份名分。
作為繼承了王洞玄意志的傳承宗派,
伏龍山絕對是貫徹『剿滅仙孽』方針最為徹底的武道玄宗之一。
所以.
這才導致了,今日這一場『圍山之難』。
伏龍山,最高的那座掌尊峰,有一座『天劍碑』,那裡刻錄著曾經『王洞玄』留下的劍痕,供給後人觀摩。
隨著一百多年的發展,已經建立起了一方道院,只有最精銳的真傳門徒,才有資格進入研修,承接真人教導。
此時,道院內。
白玉磚石,鋪就而成的場地寬敞無比,泛著漣漪微光,正與偌大伏龍山的法陣相互勾連,源源不斷的提供著法力,維繫著山門大陣,不至於被外界重壓攻破。
無數伏龍山的弟子、執事、乃至於首座,都密密麻麻的聚集於此,身上散發著朦朧的銀輝,正在為『護山』的九曜大陣提供助力。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皆是緊緊注視著那最前方的身影。
在那裡,眉宇間帶著風霜冷冽,身著綠裙道服的雍容美婦,面容緊繃著,捏著玉符不言不語。
她只是舉目望著穹天之上陰雲瀰漫,望向那足足數百名不停攻山,將神通術法砸在九曜大陣之上的『神煞宗』修士,眼神里流露出肉眼可見的怒意。
「吾神煞宗承接『煉天教』傳承,『煉天神煞魔種』乃是直指地仙的神通秘術,普天之下能夠有緣容納魔種之人,數之寥寥!」
「貴宗的『天劍之女』,本來資質雖是上佳,但一百年未成真人,此後歲月,莫說地仙,就算是大聖之境,想來都是勉強無比。」
「五年之前,她能有幸得『神煞祖師』看重,得賜一粒魔種成功寄養,那是她的運道使然!」
「承接『神煞魔種』者,可入『煉天教』,與其他六大支脈一爭教主之尊!」
「只要沐莫愁能夠吞掉其他六位尚未出世的支脈對手,便是下一代的『煉天魔尊』,就算是煉天老祖來了,也得對她是畢恭畢敬!」
「這不比在這伏龍山等死,要強上百倍千倍?」
「我宗大聖發話,給你伏龍山五年考量,已是仁至義盡,想必近幾個月來,貴女情形江河日下,時常陷入昏迷,修行不增反減,沐真人也見識到了吧。」
「作為其母,也作為整個伏龍山的掌尊.」
「碧霞真人莫非是想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女兒橫死,連帶著自己夫君的道統,也一併消弭麼?」
嘭!
一道十餘丈長的幽紫色長鞭,自長空一紫衣大真人手中脫手,抽得伏龍屏障一個『咣當』,使得掌尊峰上,道院都感受到了晃悠。
這『神煞宗』仙墟底蘊深厚,大小丈量如若天地,內景近乎堪比一方小縣城,即使大聖不出,手底下的長老、尊主、真人之流,也不算少。
隨便出來一個,都是『龍虎成象』級的高手,比如這名為『陳澈』的紫衣大真人,在遙遙關中,甚至可稱道首!
只他一人,就能鎮得伏龍山抬不起頭來。
就算是沐元君也還沒有涉足那個境界,只能勉強抗衡而已。
這段時間以來,各地仙墟再次開裂。
十方玄宗『分盟殿主』,一個個自顧不暇,就算能顧及,可聽到『神煞宗』的名頭,也不願千里迢迢的來,把身家性命給送出去。
哪怕沐元君傳遍符詔。
最後除卻『蓬萊島』、『一氣道盟』、『拜日寺』等三位末武時代,與她夫家王洞玄交情深厚的大真人們躊躇再三,答應再次出手外,
其他的基本都是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其實這也不怪他們。
畢竟似這種圍山之舉,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五年以來,伏龍山借王洞玄的情分,擊散了這些『神煞宗』的門徒數次不止,但卻是飲鳩止渴,沒有作用。
因為
你總不能,直接殺入那『神煞宗』的仙墟吧?!
要知道.那裡可是有著未曾徹底復甦的『大聖』在呢!
他巴不得你此世生靈踏入仙墟縫隙,被他斬殺,從而與現世融合加劇,提前出世!
遇事可一可二不可三。
縱使是天大的情面
用得久,自然也就不好使了。
而且這『神煞宗』話說的好聽,
但那『煉天教』作為『下界八域』能夠縱橫一域的大魔教派,與『同悲道』、『六欲門』,號稱『齊魯大地』三魔祖脈,
哪怕是時代更替,有關於其中的文獻,都未曾斷絕,而是化作聳人聽聞的故事,在人間經久流傳。
種下『魔種』,結成魔胎,只需吞噬其他支脈的行走,就能成為下一任的『煉天魔尊』?
騙鬼呢!
這些凡是走『邪道』、『魔道』之流的修士,基本都非是『天庭途徑』,他們的地仙道路,不是諸如天尊一般的大能者,所打造偏向奇詭莫測的『幽冥』。
便是更為詭譎莫測的『外神途徑』!
相傳!
這『煉天魔尊』就是地仙之上,『外神途徑』的一種。
而要是真走到了那種程度.
待到魔種成熟,魔胎降生,到時候,你還是不是『你』,都猶未可知!
而且踏入這滿是仙孽的『神煞宗』,就猶如魔窟一樣,她沐元君留不住夫君,已是人生至愧,哪裡還能叫女兒重蹈覆轍?!
就算如今昏迷著,滿山上下束手無策,門外危在旦夕,甚至就連宗門內也是人心渙散,甚至瀕臨崩潰.
但沐元君,不悔分毫。
在這種旦夕生死存亡的局面下。
她的一句話,就能決定山門所有人的生死。
一面是至親骨肉,陷入昏迷的女兒。
一面是一手扶持,至於今天的宗門。
就算有那麼寥寥幾個助手,可這一次神煞宗,眼看著是不準備再等了,五年來,這是第一次就要將『伏龍山陣』給擊得近乎崩潰,須知道,遠水解不了近渴!
就算那三位姍姍趕來,
恐怕到時候.
也只能看著滿山枯骨,一片荒蕪了。
甚至於——
當那紫衣真人陳澈聲音滲入大陣,綿延整個伏龍山上下角落,叫所有人俱都是人心惶惶之後.
還大言不慚的朗笑了一聲:
「另外,好叫汝等知曉。」
「這一次.」
「是有『神煞真君』親自降下『法詔』,攜帶了他老人家的神魂之力,化作一枚小旗的!」
「方才吾等圍山,不過是貓戲老鼠罷了。」
「召出此旗,待『真君』念頭驟降.」
「區區九曜陣,何能攔截一尊大聖?!」
陳澈的聲線陡然轉冷。
隨即饒有興致的看著那面色一變再變的美婦,哈哈一笑,從手中甩出了一道赤紅色的法旗,還未有神威顯現,就已是叫伏龍山內的人,心肝一顫!
「季師兄」沐元君緊握伏龍劍,在看到這面旗幟後,深吸一口氣,終於低喝一聲!
在她身畔,一道面帶風霜,獨臂擎劍的藍衫中年,登時怔愣了下:
「沐掌尊,你這是要.」
作為曾經伏龍山的大師兄,後來被洛景託付,將季閥與伏龍山合併,由前身『伏龍七老』變為『伏龍七首座』後,
一直兢兢業業到了今天的季無暮,隱隱猜出來了沐元君要做什麼。
「莫愁現在正在昏迷,這孩子身上的魔種我知難解,但眼下的情況,也只能拜託你了。」
「看在香火情分上,你若能找到『劍魔』初七,出於我亡夫的面子上,她應能幫你。」
「這麼多年了其實那個莫須有的奢望,我早就已經看淡,畢竟人死不能復生。」
「但」
「這孩子是唯一的念想了,她還沒有成就真人,追得上她父親的腳步.」
「她,不能死在這裡。」
「我為掌尊,不能走,死也要死在我沐氏基業上。」
「伏龍山的法陣有一道暗門,就在西北山腳下,你自是知曉,從那裡走,必定無人問津。」
看著手中的伏龍劍,沐元君苦笑著。
隨即交代完了後事,玉指磨砂片刻,突得柳眉倒豎,一聲嬌斥:
「伏龍山諸弟子.」
「聽掌尊令!」
「出劍!」
她沒有多說什麼。
但當這一句話落下。
漫山遍野匯聚的門徒,雖是沉默,有些人露出不甘,有些人露出解脫
可卻沒有一道影子跑的。
劍者.寧折不彎!
於是下一刻。
唰、唰、唰!!
一柄柄斬仙除孽的法劍,接著清亮的劍鳴沖霄!
看到成百上千道近乎決死的劍光結陣出鞘,甚至叫陣仗遠大於伏龍山的『神煞宗』門徒,都忽地心中生悸。
「死到臨頭了」
「還搞這些!」
陳澈不屑輕嗤,他甚至都沒有叫身後的神煞宗門徒繼續。
只是一指點出,看著那張小旗,期待著『神煞真君』的降臨:
「不過.」
「老鼠不掙扎,怎能得見大聖出手呢?」
千劍陡出伏龍山!
而陳澈只是悠然自得的展開了那張小旗,看著上面法力激涌,有恐怖的氣息凝聚,可過了半晌又半晌,卻始終不見大聖念頭陡降,毀滅一切,於是不由蹙眉,有些疑惑:
「老祖」
「這是有事耽擱了?」
「可不應該啊!」
「沐莫愁之事耽擱了五年,這一次下了最後通牒,他看起來也無比重視,如何會」
眼看著伏龍山的臨死反撲已經殺了上來。
當場,就有好些個門徒瞬間橫死,被劍飲血。
陳澈還不死心,剛想再重新試上一次,可就在這時——
西南方,從那『神煞宗』,甚至是更為遙遠的關中方向
有一道渾身上下,傷痕累累滿身是血,看上去受創不輕的身影,緩緩踱虛,如履平地,竟在這種緊要關頭,毫無徵兆的踏上了伏龍山的地界。
而他走進的第一眼,便看到了陳澈。
直接就叫這位紫衣道首,當場渾身上下剎那冰冷,如墜冰窖。
陳澈御使『真君小旗』的手掌僵硬住了。
因為,在他的視線里。
那滿身是血,看上去殺氣騰騰的人手上,正提著一樣『東西』。
那是
頭顱。
而且這一顆頭顱.
他很熟悉,甚至可以說是『日夜祭拜』!
「真君?!」
陳澈語氣乾澀,不敢置信的看著來人手中的『物件』。
是的。
這人懷裡的頭顱,正是『神煞宗』的那位蟄伏仙墟,尚未出世的大聖『神貌』!
可這
怎麼可能呢?
荒謬!
就在陳澈內心徹底懵掉的同時。
卻見,
那人一個閃身,便到了他數丈距離內,只是一拋,就像是丟垃圾一樣,便將頭顱扔在了他的懷裡,然後笑的涼薄:
「人都死了,哪裡還能有念頭升起呢?」
「你說是不是。」
陳澈回頭看他,一動都不敢動。
而洛景與他錯身,一邊按住他的肩膀,一邊剛剛巧。
便看到了————
騰身而起,甚至沖在了千名伏龍山劍修最前,那尊英姿颯爽的女真人。
多年風霜磨難,褪去了沐元君渾身上下的青澀。
但歲月從不敗美人。
沐元君的身上,似乎並沒有歲月給她留下的痕跡,反而給這位二百歲左右的大真人,平添了幾分端莊與溫婉。
再配合精緻的梅花鏤空花鈿,插入鬢中,峨眉高挑,眼神之中英氣勃勃,同時擺出一副『玉石俱焚』的決絕神貌,
她手中的伏龍劍好似在這一刻,都活了過來。
比之當年的『天劍』都要出彩,如同一尊浸淫此道多年的女劍仙一樣,風姿奪目。
讓人難以找到昔年的任何一分影子。
洛景眯了眯眼。
本來他跨越山海而來,知曉此地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神武域,甚至還是伏龍山範圍後,欣喜若狂。
可待他聽聞了諸多變故,尤其是伏龍山之事時,驚怒之下,直接燃盡了所有壽數,宛若瘋魔,
甚至
親自上了一趟所謂『神煞宗』仙墟,去這『龍潭虎穴』好生看了一次,能將神武域震懾得不敢噤聲的所謂『大聖真君』,究竟是個什麼貨色。
待到攜著滿身疲憊,最後提著這顆頭顱與千瘡百孔的身軀,在伏龍千劍欲與仙墟同歸於盡的前夕,看到這一幕時
竟突然沙了眼,
於是猛然轉頭,喉嚨乾澀,頗為難耐,不忍回頭。
他轉頭的這一秒,看到陳澈抱著顆頭顱,滿臉惶恐的看著他,皺了皺眉。
自己的這副表情怎能叫外人看見,你已有取死之道。
霎時間,
斬孽刀氣催發,便將那紫衣大真人渾身上下切割成了細小的微塵。
隨後拂袖一揮,盡皆消失不見。
伴隨著一聲低不可聞的輕輕嘆息
只可惜,
故人相逢卻難識。
但,
終歸啊.
還是見著了。
原來,
當一個人扛起了諸多事,獨自一人渡過了諸多歲月後,
她真的會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