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心中即便再多不滿,可也分得清眼下局勢,連蘇傑都只「敢」應聲稱謝,他們又能反抗什麼?
二十年,忍忍也就過去了。
唯有周毅在此時挺身而出,走出人群。
「上官小友,我孫兒從頭到尾不知家族站隊,亦未參與此戰,不知,可否高抬貴手,網開一面?」
上官儀望向神情有些恍惚的周玄,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可,其餘人,立誓吧。」
周毅得到肯定答覆,甚至朝向晚輩上官儀微微躬身抱拳,以示感謝。
周玄也是這時才想清楚,為何,周毅要獨獨瞞他一人?
若皇室勝,周毅率眾多族內道修出力至此,南皇想必也不會怪罪周玄的袖手旁觀。
若皇室敗,以鍾無離等人的方正,也不至於,因此讓他這個周家麒麟兒受到牽連。
如此籌謀,不過是為了保他一個安然無恙,但舉族皆需立誓鎮守界林贖罪,獨他一人享自由之身?
周玄心中激盪,忍不住伸出手,嘴唇微啟,想要說些什麼,卻見周毅已經直起腰身,轉頭離去,沒有看他一眼。
周玄望向家族其他來人,卻都默默低頭,竟無一與他目光對視。
做戲,需做全套。
就像他先前,是真的被蒙在鼓裡。
他只覺口乾舌燥,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最終還是收回了伸出的手臂,閉嘴不發一言,他不能浪費,家族的良苦用心。
就在這時,一道緩慢堅定的聲音,在天地之間悠悠響起。
「我蘇傑,以身以靈,向此方天地起誓,向靈緣大道起誓。
背應贖之罪,只當如履薄冰,約束族內子弟,以護佑眾生為己任,鎮守四方界林,以免獸潮為禍界城。
謹以二百年為期,以觀後效。
若違此誓,天地人神共憤,教我道崩神滅,身死魂消。」
天地之間,頓時多出一道難以言喻的神秘氣息,籠罩在蘇傑周身,慢慢隱去。
誓成。
諸般因果加身。
眾人聞言,忍不住嘴角抽搐,實在是蘇傑所立之誓言,未免也太兢兢業業了些。
不僅半點不含糊,還要自己再加修飾,如此作為,簡直有諂媚之嫌,更是將他們也架到騎虎難下之處。
蘇傑率先立下這般大道誓言,他們若再含糊其辭,豈不是把其他人都當傻子?誰不知道,冒頭的椽子先爛?
既然都不敢爭先,那就只能一齊受著。
無奈,他們只能咬牙,學著蘇傑的說辭,立成同樣的大道誓言,心中卻暗暗記下了蘇傑今日之舉。
蘇傑自然不會管他們如何想,他心中清楚,而今之際,欲保善全族,便需拿出點態度來,他驕傲一生,也是今日才徹底明白,這世上並非一切,皆是理所應當。
原來真正的意氣,是不意氣。
原來真正的自由,是不自由。
歷經此番風波變故,蘇傑,已不再是從前那個跋扈凌人的二皇子。
他現在,是蘇家家主。
……
誓約既成,此間終算事了。
蘇傑和北冥思各自帶人離去。
劉啟,陸沉等人雖未離去,也極有眼力地退到遠處。
斷壁殘垣之間,唯有上官儀與鍾無離二人,相對而立。
四目相對,上官儀目光溫柔如水,眼底似藏著細碎星光。
「無離,好久不見。
抱歉……」
只一句,鍾無離眼中便再度噙滿淚光,渾然不似先前頂天立地,高冷傲然,倒像個柔情溫婉的女子。
他凝著淚眼前望,音容笑貌依舊曆歷在目,與身前人影無限重疊,仿佛只在昨日。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
鶴唳華亭,落月屋樑,至情至性延綿。
只有懷念。
「你我之間,何須抱歉。」鍾無離聲音輕微,猶如習風拂面。
二人相視一笑,君子如玉,溫潤而澤。
「師父他……」鍾無離在南宮問死後,終於,還是開口稱了師父。
「算了……」上官儀微微搖頭,輕輕嘆息,不欲再多說什麼,前塵往事,便隨著南宮問身融天地盡數散去,只一句,算了……
世上事,了猶未了,終以不了了之。
……
不遠處的劉啟幾人倒也沒閒著。
「師侄,你那虎齒?」左達神情緊張,小心翼翼地低聲詢問道,生怕聲音太大,冒犯了那位存在。
劉啟知道他想問什麼,只是微笑著,淡淡點了點頭,以示肯定。
左達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神情震驚不似作偽。
方恆、葉青也同樣作出表現,唯有陸沉面上鎮定一些,可心中也是翻起驚濤駭浪。
只有柳清神色如常,儘管,她是除劉啟之外的在場幾人之中,唯一去過極盡之地的人,但,她沒有記憶。
她知道的最少,所以最不恐懼。
知道的越多,便越是,敬如神明。
「那,那位存在?」
這次是壯漢方恆忍不住發問。
劉啟搖搖頭,一臉神秘,「不可說。」
幾人頓時點頭如搗蒜。
「對對對,不能說便千萬別說,以免觸怒了那位存在。」
「嗯嗯嗯。」
「師侄做的對。」
幾名半步觀微的修士如此作態,讓劉啟也忍不住心中發笑。
可此時方恆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扭頭衝著左達說道:「不對啊,我差點都忘了,你小子是不是早就知道無離今日的謀劃,要不然,怎麼我們剛到,你就下場參戰?」
左達面目上浮現出一絲尷尬,「這個,我畢竟是左家少族,也就多知道一點。」
「好啊你,那還這般瞞著我們!」葉青氣呼呼地說道。
「無離不是說,不讓你們來嗎?要不是你們提前來我洞府,後面啟師侄又說得局勢如此危急,我才不帶你們來。」
「嗯?」
「嗯?」
方恆、葉青二人齊齊出聲,擼起袖子就準備給左達一個教訓。
劉啟頓時頭大,他一個小輩,這幾位師叔要真打起來,他可拉不住,可在這干看著,也屬實是尷尬。
也怪身旁沉師公,不攔就算了,還雙臂抱於胸前,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好在這時,上官儀的聲音自遠處傳來。
「劉啟!」
劉啟眼睛一亮,抱拳作揖道:「幾位師叔,上官師伯找我,我先過去。」
「去吧去吧。」
幾人擺擺手。
劉啟如蒙大赦,給了柳清一個眼神,便撒丫子狂奔到上官儀和鍾無離身旁。
輕輕吐出一口升騰熱氣,抱拳作揖,「師父,上官師伯。」
「怎麼樣?我徒兒。」
鍾無離眉飛色舞,他這突如其來的自豪,讓劉啟也有些哭笑不得。
上官儀卻只是會心一笑,「自然很好。」
鍾無離聞言笑得得意洋洋。
上官儀只是寵溺地搖了搖頭,又看向劉啟,「對了,你如今修行如何?」
鍾無離一愣。
劉啟撓撓頭,他知道,上官儀想問的肯定不是自己巽屬的修行。
可辰屬,實在有些難說。
境界倒是飛增,自得第二緣屬至今,不過一月時間,可現在,只要劉啟想,隨時可以踏入窺門境。
就是,那周天星圖,上官儀走出的康莊大道,已經被劉啟果斷捨棄,便連刻畫在血肉經絡中的星圖本身,也已潰散消亡。
他想走出自己的路,但等他真正走出自己的路,不知,還需多久……
組織了一下語言,劉啟便將當初星靈秘境發生之事和盤托出。
鍾無離聽得有些發懵。
第二緣屬?熠明輝星?周天星圖?
這都什麼跟什麼?
他耳朵真沒出問題嗎?
這些話,真是從劉啟口中吐出的?
不是他在做夢?
別說毫不知情的他,就是上官儀聽到劉啟的經歷,也是眉頭直跳。
這也實在有些出乎了他的預料。
上官儀心頭打鼓:菩提前輩應該也沒這能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