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看得出,劉啟此時狀態玄異。
明明他上一刻,還在同那「不知名的力量」抗衡糾纏,難捨難分,可下一刻,便不知怎麼抓住破境契機,巡徼問道。
隨著劉啟開始問道,那股「不知名的力量」,也在瞬間消失無蹤。
徒留他一人,安靜地盤坐於地。
然而,眾人不知道的是,那股神秘力量並非真的消隱褪去,而是完全融入問道之中,同化,一場殺劫!
可縱然他們不知道這背後的殺機,縱然劉啟的神秘與不凡已經深入人心,這突如其來的問道,還是令他們,揪心不已。
畢竟——問道,乃是道修內心最薄弱,最陰暗之處的映照,即便看似風平浪靜,安全無虞,也可能是厝火積薪,危機暗伏。
因此,不管是何等驕傲的天驕,面對問道,都會小心翼翼,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懈怠。
何況,由窺門入巡徼,乃是由凡化仙,此後褪去肉體凡胎,不必進食穀物,無需入夜眠休,是生命層次的拔高與升華。
但旗麾之下,往往支滿枯骨。
化繭成蝶之前,必要經歷無法想像、難以承受的苦難。
通往巡徼之路,絕對稱得上——九死一生,破境問道,多少求索未來之路的道修,在此遺憾折戟,甚或身死魂消。
而劉啟,則是在毫無準備,全無意料的情況下,被拉入了這場問道之中。
等他再次於意識的混沌深處醒來,只能感受到心中滿滿的悔恨。
他用右手下意識捂住胸口,眼神空洞,一臉茫然:「為什麼?為什麼會是林楠雅?」
他不自覺的伸出雙手,動作無比僵硬地低頭凝望,而隨著他的目光投來,原本光滑如玉的手掌,竟開始向外絲絲滲血。
他驚駭莫名!
有心想要扭過頭去,不看這詭異莫名的場景,但卻感到渾身僵住,無法動彈絲毫,就連簡單閉上眼睛,都根本無法做到。
直至——
一道聲音突兀響起,令他強行抬頭。
「為什麼?」
口吻哀婉淒絕,令人心碎。
「林楠雅」突然出現在劉啟面前,而這次,不再是一道黑影——
反而身著宮裝,長發垂散,整個人顯得靚麗明媚,姿態優雅端莊。
但劉啟眼中,卻儘是驚恐之意。
他沒有在意「林楠雅」的絕美面容,反而被她胸前一道貫穿槍傷攝住心魂。
那道傷口,是他的「傑作」!
而且,以劉啟無比強橫的靈緣感知能力,甚至能「看到」那貫穿的傷口之處,還有不息的「風」,在一直涌動……
一片巨大的陰影瞬間席捲了他的身心。
他這時,寧願選擇重新低頭凝望「血手」,卻再次發現,根本無法做到。
他只能這般望著「林楠雅」。
而面對「林楠雅」的詰問,他如鯁在喉,說不出一句話。
為什麼?
他也想問。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林楠雅?
明明,明明不該是林楠雅。
他從沒想過,要殺林楠雅……
那個「林楠雅」依舊淚眼漣漣,「你知道嗎?我從沒想過,你會殺我……」
「我沒想過要殺你,這不是我的本意。」艱難說完之後,劉啟突然愣住。
這話,好熟悉。
而這種熟悉,讓他萬分痛苦。
「林楠雅」這時突然停止了哭泣,臉上儘是甜蜜幸福的微笑。
「東臨界林,冰魔狼王爪下,你不顧危險,捨身救我,所以西臨界林,哪怕群敵環伺,我也義無反顧。
你不必自認虧欠,這是我的選擇,與你無關,縱然,無法與你相伴一生,能在你背後默默看著,我也已經知足。」
可這話說完之後,「林楠雅」臉上的甜蜜與幸福立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苦澀與酸楚。
「我也沒想到,父親會做出這種事來。
你知道的,我一直都笨,遇到這種事情,實在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林楠雅」衝著劉啟擠出一個笑容,可這笑容,一點也不小公主,充滿了心酸,無奈,與自責。
劉啟心中五味雜陳。
「我沒辦法,我不能看著父親就這樣被殺死,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林楠雅」咬緊嘴唇,卻還是無法抑制心中的悲傷,晶瑩的淚珠滑落臉頰。
劉啟被「林楠雅」的悲傷感染,心中萬分惆悵。
「我多希望,那柄長槍,不要停下,就這麼死在你手上,好像也很好……」
「至少這樣,我就不用再想這些了……」
「不過那樣,好像對你不太公平。」
「不過你應該,也習慣我的小任性了吧……」
「對不起,我是不是又笨了……」
「我一直在想,也許當初,與你一同死在東臨界林,於我而言,已經是,最好的歸宿……」
「林楠雅」淡淡微笑。
「或者,你活下來,我去死,其實,也算不錯……」
劉啟怔怔地聽著「林楠雅」的聲音越發微弱,這時,他才注意到,「林楠雅」貫穿傷口之上涌動的不息之風忽然狂暴無比。
下一刻,便將「林楠雅」,徹底吞噬。
原來。
她剛剛說的「你活下來,我去死」是這個意思……竟然,是這個意思!
劉啟心中的殺意蕩然無存。
只有濃濃的悲傷無法消解。
可就在這時,一副場景忽然出現在劉啟腦海之中。
林楠雅擋在林業身前,而自己,手持扶搖,銳利的槍尖與林楠雅僅有一線之隔。
她只是在哭訴。
「別殺他……」
「求求你,就算我,求求你……」
「我父親他真不是有意要害劉恆師兄……」
這是真實發生的場景,只是被莫名的偉力暫時封存,而今顯露。
劉啟頓時心緒難平,血煞纏身。
可下一瞬,腦海中的林楠雅,便換為了那個被劉啟親手殺死的「林楠雅」,嬌柔可憐,楚楚動人……
兩幅場景飛速變換,循環往復,劉啟的心底,也不斷響起嘈雜混亂的爭吵之聲。
「她與此事無關。」
「無關?傲慢卻懦弱,自私而卑劣,她只顧親情,除此之外,半點也不考慮,如何能稱得上無關?殺便殺了。」
「她只是任性了些。」
「這任性,令人作嘔。」
「我從沒想過殺她。」
「但她如今舉止,分明以死相逼,你不殺她,如何殺得了林業!你的槍,難道能在林楠雅反應過來之前,殺死林業嗎?」
「我也許可以。」
「你也許不行。」
「沉師公可以。」
「呵,何須沉師公,便是你真的可以,這樣,還有意義嗎?你這般選擇,對得起為你險些付出生命的恆哥嗎?」
另一道聲音沉默良久。
「我從沒想過殺她。」
「理由呢!」
「我,從沒想過……」
「理由!」
一抹猩紅攀上了劉啟的神魂,同時,浸入了丹田瑤池。
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潛藏在劉啟身體深處,近乎失衡的殺意與煞氣,正在將劉啟,拖向無底深淵……
……
而在現實之中,關切地圍在劉啟左右的眾人突然被一道巨響吸引了目光。
「吼!」
一道震天巨吼自密室之內傳出。
陸沉和鍾無離對視一眼,心下一沉。
壞了!
虎齒!
二人正欲率先動身,入內一探究竟,卻見密室的大門緩緩開啟——
一位氣質溫婉的女子,身著一襲藍色錦緞長裙,就這般自然地出現在密室入口。
在場眾人,對女子的身份皆有些疑惑。
唯有林業與林楠雅父女二人,看著來人,心中儘是說不出的欣喜。
林業極為勉強地衝著來人扯出一抹微笑,而後便徹底昏死過去。
林楠雅望著這個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熟悉卻陌生的面容,頓時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