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上,沈明嬌聽完艾莉絲的講述,久久沒有回神。
艾莉絲抓了把瓜子,態度閒適,仿佛講的是旁人的故事,
「喂!別太入戲啊!故事都是我瞎編的,逗你開心的,」
沈明嬌沒有應和她的話,而是問:「我就想知道,那個巴倫最後是怎麼死的?」
「這個啊……」她把瓜子殼咬的嘎嘣脆。「借鑑了你們漢人的十大酷刑,先剝皮再五馬分屍,死得透透的!」
聽說人死了,沈明嬌頓時解氣了,她恨恨道:「五馬分屍太便宜他了,應該來個凌遲。」
艾莉絲:「那沒辦法,大月國沒有會凌遲的劊子手。」
她拍拍手站起身:「好了,故事也聽完了,該幹嘛幹嘛去吧!」
沈明嬌顯然還沒從這悲傷的故事中走出來,忍不住追問:「那後來呢?浮光的生父就是柏林對不對?」
艾莉絲頭也不回:「你猜!」
說完揮揮手,嗑著瓜子慢悠悠的回了艙房。
沈明嬌:「……」怪不得很多人不喜歡看連載的話本,故事聽到關鍵時刻斷掉,抓心撓肝太難受了。以至於暈船都沒那麼難挨了!
……
瑪雅城。
浮光和封黎笙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回院子,
沙爺爺所在的房間裡時不時傳出安安的笑聲,浮光隨意走了進去。
房間裡,安安拿著一個竹蜻蜓來回的擺弄,兩隻小手輕輕一搓,竹蜻蜓便輕盈地飛了起來。
小丫頭跳著伸手去夠,卻不料竹蜻蜓慣性驅使下砸在了她腦袋上,她也不嫌疼,小手攏在掌心傳的飛起,
對著沙爺爺滿臉的崇拜:「爺爺你居然還會做竹蜻蜓,果然隱世高人都是全能的。」
沙爺爺手裡拿著根細竹,用刀的手穩而飛快,見安安喜歡,又隨手遞給她一個。
靖琪對玩竹蜻蜓不感興趣,他目光灼灼的盯著沙爺爺削竹片的動作:「我什麼時候要能有這刀法就好了!
不過,沙爺爺您去過大夏?不然怎麼會做竹蜻蜓!」
剛才喬恩不知從哪撿了幾根竹子在手裡甩著玩兒?安安便說想要做竹蜻蜓,可這玩意看著簡單,真做起來壓根不得其法,安安差點割破了手。
本在屋裡閉幕調息的沙爺爺聽不下去,拿過靖琪手中的刀幾下弄好了一個竹蜻蜓。
靖琪洞察力向來細緻,安安則完全沒多想:「管他呢?又沒人規定只有大夏國才有竹蜻蜓!」
一旁的喬恩默默插言,「我們大月國的確沒有。」
他眼睛咕嚕一轉,立刻想到了生意經:「既然我們大月國沒有,那如果拿出去賣的話,肯定是個特別好的商機……」
奈何安安已經對做生意失去了興趣,她歡快的拉著兩人:
「這些以後再說,走,屋裡地方有限,我們去外面玩兒,看誰飛得高!」
這時浮光走了進來,浮光摸摸安安的腦袋:「玩什麼呢?怎麼弄得一頭汗!」
小丫頭吐了吐舌頭,獻寶似的舉了舉手中的竹蜻蜓:
「姑姑,這叫竹蜻蜓,是小孩子玩的玩具,是沙爺爺給我們做的。」
浮光故意逗她:「姑姑從來沒有玩過,安安能不能把它給姑姑玩一會兒!」
安安糾結的皺起小臉,像是下定了莫大的決心,鬆開握著竹蜻蜓的手:
「那姑姑只能玩一會兒哦,說好了,就一會兒……」
她伸出手指比了個「一」。
提著藥箱過來的青年男子被她可愛的小模樣逗笑:「好可愛的小丫頭,真想偷回家養!」
浮光瞥他一眼:「喬治,你可真敢想!」
喬治不以為意:「人總要有點夢想的。對了,陛下讓臣過來,是誰生病了?」
浮光打發幾個孩子出去玩兒,指著沙爺爺:「你給他看看,看他中了什麼毒。」
沙爺爺沖喬治禮貌的點了下頭,喬治仔細打量著對方的面相,眉頭不由皺起:「老伯您這情況很複雜啊!」
邊說邊打開藥箱,開始擺弄工具。
浮光心底微沉,喬治雖然年輕,醫術在大月國卻是數一數二的,他這反應,說明沙爺爺的情況不容樂觀。
她忍不住看向筆直坐在窗前的老者,對方聽到這話毫無反應,似乎早就知道或是已經不在乎生死了。
浮光不由自主走上前,沙爺爺放下刀子,仔細用手磨平倒刺,而後把手裡剛做好的竹蜻蜓遞給她,用口型說:「拿去玩兒。」
不知為何,浮光心裡莫名有些酸澀,身為從小被寄予厚望的大月君主,唇語也是必學技能。她猶豫著伸手接過。
學著安安的樣子,雙手合攏來回搓著。
喬治拿著工具走過來,看的嘖嘖稱奇:「想不到陛下清冷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小孩的心!」
浮光冷冷看他一眼:「辦你的正事去。」
一盞茶後,喬治收起工具,嬉皮笑臉的神色褪去,肅著臉道:
「他的情況挺複雜,如今還能好好的站在這裡只能說一句命大。早年受過的無數暗傷就不說了,好在他身體強悍異於常人,
按陛下的說法,後來他被人囚禁了近二十年,這麼長時間,身體營養不良,全靠意志力撐著。
他身上的暗傷實在太多,即使用上最好的藥,也不可能完全調理好,尤其陰雨天會很痛苦。」
他的話音落下,卻見從始至終神色平靜的老者猛然抬起頭,眼裡有明顯的驚疑不可置信,
浮光竟看懂了他此時的想法:「威廉城主說之前給前輩請過大夫,那大夫說前輩得了絕症,活不了三年!」
所以他才會得了自由,卻沒有離開瑪雅城,因為他自知已是個將死之人。
喬治很堅決的搖頭:「他的情況複雜,的確與一種絕症的狀況很像,技術不到家的醫生很容易誤診,
不過臣可以擔保,只要他從此好好保重身體,勉強能活到壽終正寢,只是晚年會活得很痛苦,」
浮光莫名鬆了口氣,而沙爺爺則整個人呆住,恍惚著半天沒回過神來。看向浮光時,死寂的眼眸有了一絲神采。
喬治只當他是陡然得知自己沒得絕症,大悲大喜之下病人情緒過激很正常。
浮光問:「那他體內的毒是怎麼回事?」
「這個啊……問題不大。這毒陛下您也不陌生,就是您之前所中的青櫻。」
浮光蹙眉:「據我所知,青櫻之毒作用是封住武者的內力,他之前打鬥時是動用了內力的。」
喬治解釋:「那可能因為他體格比常人強悍,又和這毒抗爭了多年,化解了一部分,不過他若是強行催動內力太過的話很容易損傷心脈,」
邊說邊準備開始配藥,因為此前浮光中過這種毒,之後她回國,雖然毒早已解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喬治等醫官專門去大夏和巫太醫學習了好一段時間,喬治一度感嘆大夏中醫博大精深……
所以對於青櫻之毒的解藥,他配起來可謂駕輕就熟。
浮光問沙爺爺:「給你下毒,囚禁你的人是不是我的三舅舅約翰?」
自從知道自己短時間內不會死,沙爺爺整個人似乎有了一絲活氣兒,他點了下頭。
意料之中的答案,浮光讓他好好療傷便走了出去,
這其實並不難猜,青櫻之毒來自紅蓮教,而那個判出紅蓮教的叛徒後來做了三舅舅的屬下,更重要的是,凱西等人倒台後,隱秘的關係網被一點點扒開,瑪雅城前城主正好是三舅舅的人。
那麼……三舅舅為什麼要囚禁沙爺爺?
浮光站在院子裡,瑪雅城氣候寒冷,下雪更是常事,今日雖沒下雪,可屋頂樹梢上卻依舊白茫茫一片。
她攥了下手,發現她一直握著那根竹蜻蜓,放在眼前端詳了一陣,而後雙手使勁一搓,隨著手鬆開,竹蜻蜓轉動著飛了起來。
她仰起頭,見那竹蜻蜓轉動了一陣速度漸漸緩下來,最後掉到了一棵樹杈上。
她輕輕一躍,小心取過竹蜻蜓繼續轉動,一時玩的還挺投入。
封黎笙正好經過,帶了些笑意問:「好玩嗎?」
被親兄長瞧見這一幕,浮光難得有些不自在,她隨手接住竹蜻蜓:「…隨便玩玩!」
封黎笙:「既然想玩,就去跟安安幾個一起玩吧!」
浮光幽幽看著他:「這麼多年了,大哥真是一點都沒變,」一如既往的直男。
封黎笙不在意:「可你嫂子喜歡!」平靜中夾雜著炫耀的語氣,弄的浮光很是無語。
封黎笙盯著她手裡的竹蜻蜓,若有所思。
……
既然找到了人,封黎笙決定明天就出發回大夏。中午,威廉置辦了桌豐盛的席面替安安兩人送行,安娜也來了。
兩孩子在這裡待了一個多月,如今真的要離開,也有些不舍。
安安把從浮光那裡拿來的玩具送了不少給喬恩:
「以後在街面上跑要注意,記得每天練武哦?等你長大了,可以來大夏國找我們玩兒。」
喬恩眼睛紅紅的點頭:「等我成了大商人,有了自己的貨船,我就可以去找你們玩了……」
這廂幾孩子在這告別,另一邊,封黎笙端起酒杯,感謝威廉收留兩個孩子。
浮光直接說:「威廉,你危急時刻救了兩個孩子,為了感謝,你可以提一個要求,只要在情理之中,我會答應。」
威廉聞言,沒有說什麼「這只是臣應該做的…」等客氣話,而是站起身,鄭重其事的跪下:
「臣請求陛下赦免安娜。」
浮光並不意外他會這麼說,「好,對外就說安娜救過我。你能力不錯,好好表現,三年後可以考慮調去其他地方。」
畢竟安娜的罪行是經過朝廷律法判的,總不可能沒個官方說法就直接將人設免了,
作為恩威並施的領導者,浮光顯然很懂得如何收服人心。
讓人拿來紙筆,用漢字寫下「佳偶天成」四字,又用大月語寫了祝福。
威廉激動得接過,連聲保證一定好好當官,那一刻恨不得替陛下替朝廷肝腦塗地!
酒席剛散,他就迫不及待拿出鑰匙,打開了安娜套在手腕上的鐐銬。兩個人激動的抱頭痛哭。
不遠處,安安盯著威廉手裡的一大串鑰匙,「原來這些犯人的鑰匙在威廉叔叔手裡啊!」
她好奇的問:「那如果,威廉叔叔偷偷把安娜阿姨的鐐銬打開,會怎麼樣?是不是會有很嚴重的懲罰?」
「不會,算包庇罪,按照律法,他應該會被革除官職。
不過這裡天高皇帝遠,死幾個犯人太正常,這其中可操縱的因素太多,即使威廉把安娜養在府里,只要沒人舉報也不是什麼大事。」
一旁的靖琪聽了若有所思,沒有問「既然這樣,那朝廷設置律法還有什麼用……」等蠢問題。因為水至清則無魚嘛!規則之下,不可能每個人都老實的遵守,律法只是約束人的一道底線。
他總結:「所以威廉叔叔是個很正直的人!」
安安有些不能理解:「那他為什麼沒這麼做?感覺老實人都容易吃虧。」
浮光笑了笑:「靖琪說的沒錯,威廉是個正直且很有原則的人,這樣的人或許不夠圓滑,卻能經得起誘惑,」
這幾樣說來簡單,可能做到的人卻寥寥無幾。
安安看著激動抱在一起的兩人:
「反正我不管,威廉叔叔是好人,他和安娜經歷了這麼多挫折終於要在一起,我就希望他們能像話本故事裡的主角一樣永遠幸福。」
浮光揉揉他腦袋:「一定會的。」
然而有時候,意外就是來的這麼猝不及防。
傍晚時,眼見著他們明天就要走了,安娜為表感謝,拉著威廉打算去買點帶有地方特色的小玩意送給兩個孩子。
終於能娶到心心念念的姑娘,身高八尺的威廉笑得像個傻子,
看見對面一家飾品店,兩人剛要走進去,有衙役過來向威廉匯報工作。
安娜也沒在意,沖兩人揮手後自顧自穿過馬路往對面飾品店走去,
也就在這時,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不慎跌倒在路中央,然而還不等他跌跌撞撞的爬起來,一匹快馬極速駛過來,眼見著小男孩就要葬送在馬蹄之下。
離的最近的安娜沒有猶豫下意識衝過去想要把小男孩拽開,然而馬的速度太快了,
也就在轉瞬間,安娜就被馬蹄踢飛出去,鮮血染濕了她新換的衣裙,馬兒終於被治住,馬主人白著臉跪下。
然而威廉此時什麼也聽不到了,他呆呆試著安娜逐漸變弱的呼吸,感覺自己也快死掉了。
……
喬治收回手,抱歉的搖頭:「傷得太重。病人除了脈搏,幾乎已沒了呼吸,也就是俗稱的活死人,你要有心理準備,她絕大可能再也醒不過來,除非有奇蹟!」
可這世界上,哪有這麼多的奇蹟?
威廉只是沉默握著安娜沒有知覺的手:「沒關係的,只要她活著一日,我就陪她一日。」
幫著威廉安排好後續事宜後,一行人包括浮光登上回大夏的官船。
明明應該是開心的旅程,一行人卻都心情沉重,本來以柳暗花明,安娜突然的出世,莫名像是一種不好的預示,
安安更是哭了好久,原來話本都是騙人的,男女主經歷了重重挫折並不一定能幸福的在一起,而是以悲劇收場!
……
插著大月國旗幟的官船在海面上不緊不慢的行駛著,不知不覺以走了半個多月。
安安漸漸淡忘了瑪雅城的傷感,和靖琪兩人在甲板上瘋完。
封黎笙看不下去。板著臉讓兩人練武。安安自知躲不過,只得退而求其次纏這讓沙爺爺監督他倆。
沒辦法,她爹雖然疼她,可在練舞這件事上,卻不會手下留情,沙爺爺就不一樣了。
封黎笙由著她去,反正只要安安靜靜的別到處瘋跑就行。
這時浮光拿著一封信過來:「母后和阿嬌姐姐在一個月前從青州港口坐船過來了,估計再有一個月,兩邊就能遇上。」
雖然是在海上,不過他們自有一套通信辦法。
正在練基本功的安安聞言忍不住高興的「哇」了聲。「娘親和祖母要來了!」
封黎笙板著臉:「站好。」
安安吐了吐舌頭,小臉上依舊掩飾不住興奮。
封黎笙注意到,站在角落的沙爺爺,在聽到安安說到「祖母」時,身子驀然變得僵硬。
他收回視線,什麼也沒說。
等用過晚飯後,一行人各自回了艙房休息。沙爺爺拿了一瓶烈酒進了艙房。脫掉上衣,動了動胳膊,胳膊與鐵鏈緊緊黏合在了一起。
兩年前在打開鎖後,玄鐵鏈的其中一部分被取下,另一部分則拖掛在他兩邊肩膀上,深深長進了肉里。
從前他並不在意,如今要去見她,總得收拾的體面些。
他抽出一把匕首,用烈酒擦拭過後放在蠟燭邊烤了烤,而後對準了鐵鏈與皮肉粘連之處。
就在匕首快要落下之時,手臂驀地被人握住。
封黎笙放下藥瓶:「我來吧!」
沙爺爺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
封黎笙打開一個藥瓶:「這是麻沸散,雖然質量差了些,不過條件有限,您忍一下。」
沙爺爺搖了下頭,表示沒事。像他們這樣的人,忍痛是基本功。
很快麻沸散起效,封黎笙利落的下刀,快速止血包紮,
麻沸散只能緩解,可他除了肌肉的生理性緊繃,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就在兩相沉沒時,封黎笙突然開口:
「前輩,我見過您,在我武歲那年。我偷溜進冷宮,您送了我一支竹蜻蜓,讓我把竹蜻蜓交給母妃。」
或許也是因為他,母妃才慢慢恢復了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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