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這異國「兄弟」兩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托妻獻子」活劇,閣臣申時行所居的太僕寺胡同,此際早沒有了喧囂。【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sto55.COM】五進的宅邸裡面,也只有書房裡亮著燈。
這宅邸面積與占了半個「中興胡同」的張國公家沒法比,但較之梁夢龍、潘晟等後進京的,申時行這位帝師還是占了一個先手便宜。
如今京師的內城,前後五進的房子已經屬於頂級豪宅。因為諸王進京之後,皇室必用壯麗豪宅以重其威儀,從而導致內城擁擠不堪。
虎坊橋的中興張府能夠保有其原來的面積,是因為皇帝把動物們給遷出去了。象來街和未英(餵鷹)胡同以及鐵柵欄胡同等養大象、老虎等動物的坊鋪,都被遷出內城。
最近幾年,任何大型活動都不需要老虎和大象參加了。內務府接手這些動物之後,在宣武門外找了塊空地,建設了「京師動物園」,周邊藩屬進獻的活物也因此有了去處。
只要買票入園就可以觀賞平時難以見到的動物,還能看到精彩的馴獸表演,京師群眾和外地客商還是喜聞樂見的。而原來「演象所」中被裁撤分流的馴獸師,也得以繼續在新崗位養家餬口——除了失去了原來皇室雇員的身份之外,沒什麼變化。
但變化還是在潛移默化的發生,京師的馬多起來了——太多了。賽馬會上淘汰的賽馬,興旺了京師的騾馬市場。閃爍著金光的汗血馬、高大英武的阿拉伯馬、肩肌弩張的長途駑馬,比比皆是。因此,京師高官勛貴都有了新的攀比之物——炫麗的馬車和高大的駿馬。而為了讓這些漂亮的馬車能夠在京師穿行無阻,各處道路也越修越寬。
在罵聲中繼續干挺著的「賽馬會」,仍然攪動著京師賭徒人心。儘管朝廷為此專門下過勸誡的詔令、也不斷提高賽馬會的賦稅,但「賭馬」還是京師最刺激的娛樂活動,每天在賽馬會中上演的悲歡離合也足以令鐵石心腸的人為之唏噓。
申時行並不是一個拘泥不化的人,但他非常討厭賽馬會,放下報紙後又斥罵幾聲。坐在他書房裡的人卻捻起一塊點心,就著茶水吃下去道:「瑤泉先生若無他事,下官要告退回家去了——」語氣中帶著些許不滿,怨氣讓人聽得清清楚楚。
申時行低著頭,看著桌子上沒打開的奏本,仿佛那上面有一朵花兒。對面瘦臉長須的男子見他不理自己,心中暗道:「這『讀報』時間也夠長了,某又沒有得罪你——」站起身作揖道:「下官告退。」
申時行終於抬起頭:「吏科給事中鄒元標,是你的朋友?」
男子聞言打個磕絆,口中道:「瑤泉先生有事,還請明言。」
申時行冷聲道:「揭......大案才發,朝官中知道的不過十人;順天府知道的,不過十人;大興宛平兩縣知道的不過十人,鄒元標倒是知道的早——還遞個奏章上來。」
「不明瑤泉先生所指,可是又出來揭帖案了嗎?前一個案子死了個劉台,言官噤聲十年;這個案子是盯上鄒元標了嗎?」
申時行嘴角現出冷笑,抬頭看向對方:「蛟門失態了,我說個『揭』字,那『帖』字還沒說呢。」
大號稱「蛟門」的沈一貫聞言身子一晃,乾笑道:「下官聽著像是『揭帖大案』,算是歪打正著。」
申時行聽他矢口否認,也不與他辯駁。他拿起桌上的奏章,目光炯炯看著沈一貫,冷笑道:「如今還有來攻考成法的,也算是楞出了境界!不過是一個當槍使的罷了,能迷糊誰的眼?」
沈一貫聞言哈哈一笑,道:「考成法害民有年,鄒元標公而忘私,為國讜論,有風骨。」
「我可沒說鄒元標反對考成法。我先說鄒元標為『大案』遞個奏章上來,又說如今還有攻『考成法』的——你倒是知道鄒元標又說了揭帖案,又攻考成法,這奏章還說什麼了,蛟門一起說出來聽聽。」
沈一貫繼續耍無賴道:「瑤泉先生,鄒元標寫的奏章,我怎麼知道他寫什麼了。不過先生把他的奏章從通政司帶回家,頗有不妥哦。就算是你的學生,也不能這麼保他。皇上三令五申,不得利用座師——」
「中興王府正房匾額,『汝做舟楫』上的花樣,不是你沈一貫四處宣揚的嗎?」
展開奏章讀道:「此等畜類喪心病狂,辱於君上。以『汝做舟楫』上有太后私印,而言太后如何,居正如何.......呵呵,沈侍郎,你好手段啊!你在刑部這幾年,花樣可真的沒少學啊!」
「可惜,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此奏章沒有進通政司,鄒元標不傻——他還知道上奏前給我這個老師看看呢!今天遞上去的,不過平常事耳!怎麼,蛟門兄,你還要狡辯嗎?」
沈一貫先是沉默了一會兒,隨即他直起身子,直視申時行的眼睛,聲音帶著明顯的嗤笑:「呵呵,那粗鄙不文的打油詩,可不是我寫出來的——某倒不知閣老家僕有如此歪才。更想不到的是,僕役下人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開自家主子座師的玩笑。」
「不過席間一玩笑——與揭帖是兩回事。」申時行雖然裝出雲淡風輕的樣子,但語氣綿軟的很。
「是。您說的是。」沈一貫臉上的嘲諷遮也遮不住。隨即他哂笑道:「不知朝廷抓住了那個寫揭帖的——能不能拷問出來這首歪詩是誰所作。」
申時行默然。
沈一貫收起臉上輕蔑的表情,聲音也暗啞下來:「瑤泉先生,你我都是做學問的人——你摸著良心來說,考成和條編法是善法?!」
「從北直隸到大西北,破產之家數十萬計!東北糧食入關,緬甸糧食入港——豐年穀賤傷農,災年食不果腹!田地拋荒,各城人滿為患,都要進工廠來賺那催征之銀!」
「呵,你說農民進城都是為了交條編銀?」申時行臉上露出頗堪玩味的微笑,「現在朝廷絕對占一頭的』論點』可不多了……」隨著各種期刊中「論點」、「論據」、「證明」、「推論」等詞彙大行其道,民間交流使用這些新詞的也越來越多。
沈一貫嘴裡不由自主打個磕絆,他接著道:「誠然,在江南等地算是良法……哪裡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良策?」
「是啊,哪有輕易就能拉閣老下水的良策?宋九兒喝了黃湯,辱及恩師,當夜就被老夫杖斃。呵呵,某也早就上了謝罪密奏,你可知曉?」
這回輪到沈一貫默然了。
申時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冷聲道:「句章山人詩云『狹巷短兵相接處,殺人如草不聞聲』,汝為其從子,果然學得了七分。不過沈明臣為胡襄懋之幕,做為國為民的大事——而你這暗室之謀,鬼蜮伎倆,卻所為何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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