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炸雷。
杜預猛然驚醒坐起。
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的拍。
居然下雨了,號房漏雨了!
垂死病中驚坐起,小丑竟是我自己?
杜預慌忙搶救卷宗。
還好,漏雨淋濕了自己,卷宗安然無恙。
杜預遠遠聽到牛達得意的奸笑聲。不用說,這是他提前安排好的。
牛達在田大人處丟人現眼,自然要報復杜預。安排個漏雨的號房算個啥?
杜預關心的,夢中的事不會是假的吧?
他急忙檢索腦海,臉上多了一絲微笑。
腦海中,所有看過學過的統統記憶猶新。
頭上傷勢也完全恢復,頭腦清醒,神思清明。
「這下,沒問題了!」
杜預攥緊拳頭。
他抬頭看看天色,吃了一驚。
天空陰雨綿綿,但已經過了午時三刻!
杜預這一覺,足足睡了大半天。
距離收卷,只剩兩個時辰。杜預還一個字都沒寫,換了別人,早已慌了神,杜預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從容,找個乾燥的地方,提筆答題。
【禮】:本州新修滁陽樓,做一題記以記之。
杜預摸著下巴,細細思索。
「這題,肯定不是牛達那貪婪卑鄙小人出的。」
「倒像是……州學政田大人出的。」
杜預目光一閃:「作為州學政,給全州童生試出題,也大有可能。」
「但要如何破題呢?」
所謂大道至簡。天下文章的道理,都是一樣的。
如果從字面理解,田大人想要的,不過是給新修的滁陽樓,做記一首題記。
題記是此時一種常見的文體,新建、重修樓宇宮殿後,要刻成石碑鐫刻其上,講述事情來龍去脈,歌功頌德出錢金主,讓後人知道好事誰做的。
滁陽樓,原本是一座鎮河樓,位於滁洲灘頭,那裡水患最凶、但三面環水、風景也最美,猶如孤身屹立在汪洋大海中擎天柱,鎮壓著泛濫成災的滁河。
可惜,年久失修後,滁陽樓已經破敗不堪,甚至一度被妖物攻占為窺探滁州城防的巢穴。
而田洪鳳來滁州後,看到了滁陽樓慘狀,極力推動重修滁陽樓。
花費一年時間,滁陽樓剛剛修整完成,準備在即將到來中秋節投入使用,缺一篇滁陽樓紀。
如果是一般讀書人,會按照題記的體例,按部就班動筆書寫,先陳述事情由來,再誰提議誰出錢,工程如何精心,描述建成後的美好前景,最後歌功頌德。
杜預篤定,七成讀書人肯定是這麼做的,也必然落入下乘。
禮,要獲得高分,首看破題。
破題,就是立意。
立意一定要高遠,體現出考生的格局、境界、眼光和胸懷。
如果只要一篇尋常題記,那田大人隨身一刀筆吏便可,何必要做童生試的題目?
必須再想一層。
杜預沉吟,目光炯炯。
「聽說,田大人原本是朝中御史,憂國憂民,剛直不阿,得罪了執政的范相,才被貶到滁州來。」
「他之所以看重、重修滁陽樓,因此樓乃是鎮河樓,承擔止雨、鎮妖作用!」
「最近幾年,滁州天象異常。滁河屢屢泛濫成災。今年夏天更是連數大雨,滁河暴漲,猶如汪洋。有人在河中心見過妖物出沒····」
「田大人命學子寫滁陽樓記,絕非題記那麼簡單!」
「他要的,是能與滁陽樓搭配,相得益彰的絕世名篇!」
「能止雨、鎮妖的佳作。」
「題記,鐫刻在樓宇最高處,乃是一座樓宇之魂!」
「作為【禮】,求雨、止雨、鎮妖,都是常見題材,題中應有之義。」
杜預點了點頭。
他正要提筆書寫,又腦海中靈光一閃,停住了筆鋒。
「但,田學政真正要的,只是一首簡單的止雨鎮妖詩嗎?」
杜預目光灼灼,大腦高速轉動。
他與田學政打交道雖然才一次,但感覺此人心懷天下,絕非狗苟蠅營、庸庸碌碌之輩。
雨滴不斷滴落,屋外下大雨,屋裡下小雨。
杜預瞟了一眼不遠處,死死盯著自己的牛達。
在答卷時候,他不得不考慮自己的處境。
杜預很清楚,牛達與范仲永眉來眼去,自己又為入場大大得罪了他,他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很不巧,他是縣學丞,也是這一科的考官。
就算杜預完成考試,牛達看都不看,直接黜為落卷,還是白忙一場。
更要緊的是···
范仲永!
此人家世顯赫,所圖極大,心胸狹窄,已經謀害過自己一次,如果自己這一科考不上童生,還是白丁身份,只怕難逃他下一次謀算。
唯有考上童生,不,唯有拿到案首,名聞全縣,才能讓范仲永有所忌憚,不敢輕易下黑手。
這次童生試結果不止決定杜預前途,甚至決定生死。
杜預深吸一口氣:「以范仲永能力,必然能領悟這一層,他寫的止雨鎮妖詩,也必然十分妥當。」
「我要勝過他,這篇【禮】必須另闢蹊徑!」
他必須再仔細揣摩考官的意圖,把准脈,開准方,來個一擊致命。
「第一層,是題記,第二層,是止雨鎮妖題記,第三層,還要勝過范仲永的詩篇。」
此時,全場亮起一道才氣光芒,引起全場矚目。
杜預目光也情不自禁,看向才氣閃動的方向。
「范仲永的號房?他才氣動?這是好詩誕生啊。」
周圍十里天空上,響起了范仲永的詩句,隱隱轟鳴。
「滁洲一帶橫滄江,勢如翡翠屏開張。
三山懷抱涵青蒼,吞吐滁流萬丈長。
海潮呼吸通扶桑,百川爭匯妖猖狂。
誰能鎮此波瀾狂,天教神樓鎖大江!」
「學生范仲永,獻【題滁陽樓】!」
詩成出鄉,才氣縱橫。
牛達一臉奸笑,對杜預訓斥道:「看什麼看?范神童詩成出鄉,引發天地才氣動,有什麼問題?」
他老鼠鬍鬚抖動,暗暗奸笑:「有我通風報信,提前泄露考題,范仲永家裡那麼有錢,又有進士叔伯,早已提前準備好出鄉名篇。就算田學政親自判卷,這次案首也非他莫屬。」
考場中,一片倒吸冷氣聲。
「好一首誰能鎮此波瀾狂,天教神樓鎖大江!」
「出鄉才氣,足可鎮壓河妖。」
「這麼短時間,居然能想出如此佳句,不愧是范神童。」
「我完了,自愧不如,連文心都提不起來。」
天字甲一號房,范仲永擦拭滿頭汗水,得意看著聖箋上閃閃發光的詩句,還有精緻無比的筆墨紙硯。
「這首詩,是牛達三天前泄題後,三叔連夜請人寫好的。潤筆費都要兩千兩!」
「二叔送來聖箋,能引動才氣提升詩品。」
「還有湖筆、徽墨、端硯,我文房四寶都是文寶、文珍價值連城。有錢都沒地方買。」
「饒是如此,我也耗盡過半才氣,才能詩成出鄉。」
「杜預,你個泥腿子,拿什麼跟我斗?」
他得意洋洋,看了一眼杜預所在漏雨區。
詩成出鄉,也驚動了坐鎮府學的田洪鳳。
他目光一閃,滿臉鄙夷。
「文寶堆砌!毫無靈氣!更無新意!」
「這就是傳說中范神童?」
「我重修的滁陽樓,冠上此詩後,都俗不可耐。」
杜預看著空中詩成出鄉,暗暗搖頭。
這詩其實極一般,之所以能詩成出鄉,怕是有諸多文寶加持。
杜預知道,這世界上有文寶的存在,能極大提升讀書人的才氣,引發更大的天地才氣,提升詩成品級。
但爛泥扶不上牆。
再精心包裝的詩句,質量不過關,禁不起時間和實踐檢驗。
但他已經知道了范仲永的底牌。
「不出所料,他停留在第二階段,止雨、鎮妖、鎖河。」
「若沒有名篇,他這詩詞也勉強夠用,畢竟名家所做,該有的都有了。」
「可惜,你遇到了我這妖孽!」
杜預嘴角微翹。
他小心翼翼,沾了沾墨,文不加點落筆:「建安三年(中唐去年年號)春,田洪鳳謫守滁州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