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預深吸一口氣,對百萬滁州百姓,深深鞠了一躬。
「父老鄉親,是杜預對不起你們!」
滁州百姓愕然,紛紛道:「杜解元哪裡的話?」
「是叛軍要來攻打我們,又不是你?」
「你文成鎮國,又炸了安祿山軍火,是我們大功臣啊。」
「杜解元,不用太客氣。」
杜預搖頭,面色凝重道:「若非我寫討逆檄文,激怒了安祿山,安祿山此時也不會親自統帥大軍,大舉進犯滁州。」
滁州百姓,紛紛沉默。
他們這才知道,安祿山統帥大軍,親自南下,攻打滁州這小地方的原因——因為杜預。
杜預誠懇道:「若非我在檄文中,挑釁安祿山,告訴他我會在滁州等他一決雌雄,他也不可能放棄潼關、長安,千里奔襲我滁州。」
「我,就是這次滁州遭重的元兇、始作俑者。」
「我會承擔因此而來的所有責罵。如果大家背井離鄉、流離失所,要怨恨就恨我吧。」
滁州百姓,更是沉默無語。
他們沒想到,這潑天的大禍,竟然是杜預闖下的。
一時之間,滁州父老很難接受。
一個滁州老者,顫巍巍出列,艱難道:「杜解元,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到底為何要挑釁安祿山?為何要挑戰叛軍主力?你知否,這會給我滁州,帶來滅頂之災。父老鄉親/們不光要背井離鄉,逃離故土,還可能在半路上被北狄豺狼追殺,更可怕的是城破後會被屠/城。老弱婦孺,無人倖存。」
一個滁州士族,冷笑一聲出列,指著杜預鼻子大罵:「還有什麼理由?不外乎是這小子要逞強,出風頭,顯擺自己能耐唄?卻拿滁州上百萬百姓的身家性命,去賭一把。賭贏了,他就是大唐英雄,賭輸了,他大不了拍拍屁股,帶著女人跑路。反正他詩詞才氣,本事很大,一個人跑路想必叛軍也攔不住。倒霉的,只是我們普通人。」
滁州士族,對杜預恨之入骨,各種七嘴八舌,狂噴杜預。
「就是,此人就是自私自利!」
「為一己之私,博個人名聲,卻拿百萬黎民性命做賭?」
「不當人子。」
「杜預,你若是真男人,就一人出城去單挑叛軍。跟安祿山說好,你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要株連我滁州。我謝謝你啊。」
面對滿城的怒火、滔天的指責,杜預面容平靜。
王異突然喝道:「夠了沒有?」
全場,頓時寂靜一片。
她釘在杜預面前,劍眉星目,清冽四顧,盯著那搶先發難的士族譏諷道:「好一個挑撥離間的利嘴。」
那士族臉色漲紅,怒道:「王異,你一個女流之輩,那裡有你說話的份?還不退下?」
王異卻坦然自若:「我一介女流之輩不假,但也勝過你這等國難當頭、貪生怕死之輩!」
士族氣得顫抖:「你說什麼?我知道你暗戀杜預,他都有婦之夫了,你還痴心妄想什麼?」
王異淡淡一笑:「我笑的是,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也裝瘋賣傻,裝作不知道。杜預為什麼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挑釁安祿山叛軍?」
她美眸噙滿了淚花,對全城大聲道:「因大唐,已經快要亡國了!」
全城,譁然。
普通老百姓,誰能知道朝廷大事?天下興亡?
他們只能從朝廷布告,還有傳來的隻言片語、小道消息中,知道安祿山造/反,但對國家到底危險到何等程度,一無所知。
王異一石激起千層浪。
王異大聲道:「朝廷對安祿山叛亂,雖然有些準備,但還是嚴重低估了叛軍的實力,以致於一招落錯、滿盤皆輸。如今長安和潼關空虛,叛軍主力若是一心攻打潼關,就算哥舒翰在潼關也守不住幾天。」
「所以,朝廷才會命令各地軍隊放棄全部城池、雲集潼關、勤王護駕。」
「嘩啦··」
滁州百姓,一片譁然。他們這才知道,大唐的形勢竟然急轉直下,惡化到如此地步。
這安史之亂,竟然很可能終結大唐王朝,讓大唐覆亡?
「各地勤王軍隊,趕往長安,需要時間。」
「朝廷集結軍馬,重整軍容,需要時間。」
「大唐與各國結盟,各國援軍趕到,需要時間。」
「大唐最缺乏的,就是時間。」
王異不愧是琅琊王家的貴女,對局面如數家珍,侃侃而談,條分縷析,將杜預的苦衷說的清清楚楚:「而杜預能想出的救國之策,就是用討逆檄文,激怒安祿山。讓他失去理智,帥軍不去進攻潼關,卻來滁州,至少能浪費他寶貴的十天半月時間。」
「有這點時間,大唐就有喘/息之機,就能贏得寶貴戰略緩衝時間。」
「各地的軍隊,就能源源不斷趕到潼關、重組大唐主力。」
「潼關,將重新變得堅不可摧。」
「大唐,才有希望成功平叛,鎮/壓安史之亂。」
「現在,你們明白杜預的苦衷了吧?他若不主動將這潑天大禍一肩挑下來,大唐的天,就要塌了。」
整個滁州,鴉雀無聲。
人人眼神複雜,凝望杜預。
杜預沉聲道:「父老鄉親/們,王異說的不錯。是我,替大家作出了這個決策——以滁州一城一地的得失,來拖延叛軍迅疾如風的腳步,來換回大唐戰略緩衝、重組的時間。但代價是滁州要遭受叛軍雷霆一擊、毀滅打擊。」
「請大家馬上回家,收拾東西,不要帶太多,速速從南城出城,在滁河碼頭上,我已經調集了一百多艘大船,他們會將大家疏散到附近的廬州、荊州。」
「我願留在滁州,守城,抗擊叛軍。」
「叛軍時間寶貴,只衝著我一人而來。不可能有精力去廬州、荊州搜索追殺大家。」
「只可惜,大家的家,肯定要被兵火焚毀了。」
杜預盯著百萬父老鄉親,那一雙雙漸漸熾/熱、哀傷的眼睛,認真道:「國養士百二十年,仗義死節,正當其時!」
「我,願與滁州共存亡。」
杜預說完,深深一躬身。
針落可聞。
整個滁州城下,百萬民眾,一言不發,鴉雀無聲。
突然,宋佳霖涕淚橫流,一躍而出:「國養士百二十年,仗義死節,正當其時!說得好,說得好啊!我宋佳霖,第一個願意留下,與杜兄共進退,與滁州共存亡!」
牛賀仰天長嘆:「杜兄,這仗義死節之事,可不能只有你一個人做。少不得帶上我。」
趙明/慧激動道:「人固有一死,仗義死節,不亦可乎?跟這些叛逆拼了。」
仿佛一顆炮仗掉入了群中,立即炸出漫天民憤。
「杜解元,這是看不起我們升斗小民?」
「雖然我們沒錢,也沒有士大夫的地位,但為國平叛,浴血奮戰,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杜解元,你詩中說【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我等雖是匹夫,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等也不能置身事外。」
「安祿山叛亂生靈塗炭,無論我們躲在哪裡,遲早要打過來。苟且偷安,也不過死的晚點,區別不大,還不如與他們拼了。」
「就是。翻過來想,我們滁州不招惹叛軍,叛軍是否會放過我們家鄉?若攻破長安,滅亡大唐,那也是遲早的事嘛。」
「若犧牲我一城,能拯救大唐,也未嘗不可。」
「讓叛軍來吧。看我滁州百姓,能否讓他們碰的頭破血流!」
「有杜案首統帥,來多少叛軍我們都不怕。」
那挑釁、抹黑杜預的士族,驚愕萬分,看著群情激奮、人人主戰的滁州百姓,面色數變,聲嘶力竭譏諷道:「你們都瘋了?都被他洗/腦了不成?國家大事,你們一群連飯都吃不飽、衣都穿不暖的升斗小民,瞎摻和什麼?朝廷給過你們什麼?杜預又能許諾你們什麼?叛軍來了,還不快跑?」
他大放厥詞,挑撥離間道:「大唐朝廷,醉生夢死,紙醉金迷,潑天富貴你們沒有份。苛捐雜稅、瘋狂攤派,你們受盡苦難。如今杜預冒天下之大不韙,捅了這潑天大禍,你們卻要替他一起扛?一起背鍋?成功了是他的功勞,天下人只會記住他的名字,而你們呢?你們的付出、犧牲,又有誰會記得?一群傻瓜!」
不得不說,此人口才驚人,準備充分,一番挑撥離間、勾起了滁州百姓對大唐朝廷諸多苛政的非議,不少人猶豫了。
畢竟,是涉及身家性命、家人安危的戰爭。
畢竟,叛軍窮凶極惡、殺人如麻。
畢竟,一旦捲入戰爭,想要全身而退,都不可能。
是否真的要參加這場平叛戰爭?對安史叛軍決戰?
王異淡淡道:「你還真是伶牙俐齒?恐嚇、挑撥百姓不滿情緒,煽動百姓不抵抗叛軍是吧?」
那士族子弟,冷哼一聲:「我這不是煽動,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林如海突然道:「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