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們,暗暗捏了一把汗,紛紛提醒。
「田大人,還不謝罪啊?」
「陛下,請息怒。田大人一片赤膽忠心,天日可表,神人共鑒。」
「田大人,你趕快說一聲不是啊?豈能讓皇上如此生氣?」
誰知,田洪鳳卻睜開眼睛,靜靜看著近在咫尺、噴著怒氣的皇帝。
他的眼中,沒有憤怒,也沒有委屈,只是悲涼。
無盡的悲涼。
皇帝看到心中發涼,倒退了一步。
他當然知道田洪鳳是忠臣,甚至比范相更忠臣百倍。
但他隨即惱羞成怒,意識到田洪鳳的潛台詞。
「我可以隨時為你去死。」
「我就是不信任你的能力。」
「比起你,我更相信杜預。」
這比任何叛逆,更讓皇帝憤怒、抓狂啊。
他狠狠奪過田洪鳳手中的玉圭,將玉圭摔碎在金磚上。
玉圭,摔得粉碎。
這標誌著,皇帝對自己一度心腹愛將田洪鳳,君臣徹底決裂。
「田洪鳳!你大逆不道!」
「你,你竟然不相信朕,能打敗區區叛軍?」
「這比叛逆,更加可惡。」
「來人,將田洪鳳押送大牢,打入死囚!」
范相幸災樂禍,煽風點火,卻裝出一副悲天憫人、寬宏大量:「陛下息怒啊。田洪鳳竟然如此藐視陛下,將陛下能力看地遠不如區區草民杜預。這對千古一帝的陛下,簡直是莫大羞辱。確實該死。但眼下用人之際,皇上是否可以···」
「不可以!」
年輕皇帝被撩/撥地暴跳如雷,憤怒道:「馬上將他處死。朕,不,朕要他活著,親眼看到安祿山、史思明這兩個區區叛逆,被朕的大軍帶回來,在午門外遊街示眾。再將他與安祿山一併處死!」
眾臣,瑟瑟發抖,噤若寒蟬。
忠誠如田洪鳳,竟然因一言之失,被皇帝要與叛逆安祿山一起處死?
這說明什麼?
說明在皇帝心裡,藐視他的罪過,與叛逆同罪。
千牛衛上來,將田洪鳳五花大綁。
他不做任何反抗,仰天大笑出門去。
空中,卻傳來了杜預低沉、悲涼的鎮國詩!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
大明宮中,瞬間如死一般寂靜。
剛剛出門的田洪鳳,熱淚奪眶而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他虎軀急劇起伏,哽咽道:「完了,全完了!」
皇帝臉上愕然、呆滯。
范相仰頭看天,臉上全然都是惶恐。
他身軀微微顫抖,仿佛害了風寒。
要知道,攛掇皇帝,決戰出兵的第一人,就是他范相。
他范相也急於早日鎮/壓下安史之亂,以堵住眾生悠悠之口,堵住天下罵名如潮,好穩住自己首輔之位啊。
可如今,天上為何又又又出現了杜預的詩?
這是什麼情況?
范相擦著冷汗,挑撥離間道:「陛下,陛下千萬不可聽信謠言。杜預,杜預此人不知為何,怎麼從滁州跑到潼關?還做這等妖言惑眾、煽動人心、動搖國本的詩詞?此人其罪甚大,比其師田洪鳳更大。理應派千牛衛,去抄他家、抓他的人,將他投入監獄,防止他再次妖言惑眾啊?」
年輕皇帝卻呆若木雞。
他額頭上,冷汗直流,臉色青白,身體也一陣陣顫抖。
因他意識到,杜預能詩成鎮國,絕非空穴來風。
只怕···
他不敢相信,不敢想像下去。
那種可能,嚴重的後果,簡直讓任何人都要為之發瘋。
一個身影,出現在大殿之中。
太后,王姪。
王姪穿戴整齊,全套太后大袞朝服,面色悲戚,在王皇后和武媚娘一左一右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皇帝愕然:「母后?您這是?」
她看都不看皇帝一眼,徑直坐在了皇位龍椅上,幽幽嘆了口氣。
皇帝,仿佛驟然被全世界拋棄,表情愕然站在原地。
太后表情悲戚、眼淚直流。
「聽杜預的詩成鎮國。」
「我大唐,只怕敗了。」
「賭國運,賭輸了啊。」
她一句話,整個朝中,一片大亂。
朝廷重臣,文武百官,人人愕然。
皇帝、范相對視一眼,驚呼連連。
「不,不可能的。」
「母后,您不要聽信那杜預一面之詞。」
「杜預守衛滁州,有功勞,但朕還沒來得及賞賜。加上他之前出使大秦,也有功勞,朕有虧欠他的地方,他有怨氣也是情理之中。」
年輕皇帝勉強一笑,笑容中卻帶著無盡冰寒殺意。
太后不緊不慢道:「你啊,就是太自以為是了。」
皇帝愕然。
太后自從還政給他以後,從來沒有在公眾場合,如此批評過他。
今天,這是怎麼了?
太后冷笑道:「哀家今天來,不是為了給杜預討要什麼封賞,事實上,我大唐很快就沒有能力,再封賞杜預了。」
「哀家已經得到了準確情報。」
「昨日夜裡,在你的十四道金牌嚴令催促、以夷滅三族威脅下,哥舒翰勉強同意帶兵出關與叛軍決戰。」
「史思明卻仿佛收到了準確情報,知道了你的聖旨,狡詐如狐,主動帶兵後撤,避開與哥舒翰決戰。」
「以哥舒翰的老將沉穩,原本不會貿然追擊,但在你【必須生擒安史】的嚴令下,他為了保住三族性命,不得不冒險一擊,被史思明牽著鼻子走。」
「一切預測,正如那該死的博陵崔家,叫什麼來著?」
武媚娘低眉順目道:「太后,他叫崔乾佑。」
太后一拍腦袋:「對,那狼崽子叫崔乾佑。你們是否記得,他一次在朝廷宴會上,崔乾佑與哥舒翰以才氣化兵,進行【廟算】推演。」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
皇帝恍然大悟:「對。朕想起來了。確實有這麼一次廟算。但···」
太后自顧自道:「崔乾佑與哥舒翰當時選擇的模擬戰場,恰好就是潼關。」
「哥舒翰擁兵二十萬,崔乾佑同樣是二十萬!」
「哥舒翰守,崔乾佑攻!」
「一切,都如同今日的史思明對哥舒翰,仿佛那次廟算,真如本次國運大戰預演般。」
全場,陷入了沉默,死寂般的沉默。
太后長嘆一聲,淡淡道:「戰爭結果,哥舒翰被崔乾佑誘敵之計引出潼關,渡河決戰,被伏擊生擒!」
「只有7000守軍,逃回潼關。」
「崔乾佑趁勢攻取潼關,取得全勝!」
「而哀家得到的情報,與【廟算】如出一轍!」
「只不過,崔乾佑這狼子野心之人,已經被人未雨綢繆、提前斬殺!」
皇帝愕然道:「誰殺得他?」
太后冷笑道:「杜預!」
皇帝,心如死灰,如墜冰窖。
全場,一片譁然,人人驚嘆。
太后嘆息道:」哀家不知道,杜預是否未卜先知,才在滁州將他斬殺。但無疑,他已經替大唐拆除了一顆巨大的隱患。」
「他還千叮嚀萬囑咐,囑咐你一定不要冒進,不要逼著哥舒翰出關決戰。因他似乎很清楚,讓哥舒翰出關的災難性後果。」
「哀家聽說,他路過潼關時,還做了一首【哥舒歌】,送給哥舒翰。並叮囑哥舒翰一定不要遵從你的命令,冒險出兵。」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杜預未雨綢繆,為我大唐作出的布置···」
大殿之中,針落可聞。
年輕的皇帝嘴巴大張,眼如死魚,怒凸出來,似乎難以相信聽到的一切。
眾臣們,不管文武百官,還是首輔范相,都陷入死一般沉寂。
范相一蹦三尺高,不忿叫道:「太后,您切不可聽信謠言。杜預區區一個舉人,何德何能,又能如此未卜先知,又能提前斬殺崔乾佑,還能預測到大戰的走向?這分明是他給自己臉上貼金。是否武媚娘給您灌迷魂湯?她與那杜預乃是一丘之貉,都是奸賊···」
「閉嘴!」
太后厲聲呵斥。
只聽得從背後轉出一隊千牛衛,二話不說,將范相徑直拿下。
范相被千牛衛摁在地上,涕淚橫流:「太后,老臣可三朝老臣,先帝託孤重臣啊。您豈可為了區區一個杜預,與老臣為難?」
太后冷冷道:「安史之亂,你要負首要責任。而這次潼關之戰,喪師辱國,又是你攛掇陛下作出昏令,更是要負直接責任。你不死,大唐就要亡。」
年輕皇帝如墜冰窖,急忙道:「母后,眼下一切都還沒傳來消息。我軍是否戰敗,也未可知。如此處置重臣,是否不妥?」
他話音未落,大明宮遠處烽火台,突然狼煙四起。
這狼煙非常濃烈,且一下子就是三柱。
皇帝、范相、重臣、田洪鳳,都呆滯了。
田洪鳳仰天長嘆:「昔日伍子胥頭懸國門,以視國滅。我大唐,今日老夫也要此頭需向國門懸了。」
眾臣們,人人戰慄。
皇帝,一下子如同死灰一般,身體都開始顫抖起來。
誰都知道,長安周圍一旦狼煙四起,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
敵人,已經打到了長安附近,甚至能直接被烽火台看到。
烽火台一般遠處邊疆的戰火,以一根狼煙為號,唯有京師的戰火,才以三根狼煙為號,表示十萬緊急,需要國都迎戰。
長安距離潼關,只有一百多里,但如今潼關戰報還沒來,長安的狼煙卻驟然升起,這背後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哥舒翰全軍覆沒,甚至沒有來得及派人報喪。
連一封聖箋的飛鴻傳書,都來不及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