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聯,既各自對偶形成句內對,又前後對偶,形成工整的地名對,又是活潑流走的流水對。
文勢、音調,迅急有如閃電。
杜預想像飛馳。
大唐各地,都在向河南河北的家鄉疾速飛馳,畫面一個接一個,出現在空中一閃而過。
從巴峽到巫峽,峽險而窄,舟行如梭。
但數百條船隻,已然滿載著歸心似箭的北方流民,在惡浪滔天中高歌猛進,向北回歸,順流急駛。洛陽和襄陽的大道/上,更是擠滿了歸鄉的車流、人流。
人們摩肩接踵、絡繹不絕,高談闊論,欣喜若狂,向故鄉回歸。
他們已然迫不及待,要返回自己夢中老家。
大唐各地流民,聽到杜預帶官軍收復失地的消息後,十分喜悅,漫捲詩書,收拾行裝,立即還鄉。
無法抑制的勝利喜悅與還鄉快意,充斥在他們胸臆之中。
梁園雖好,終非故鄉。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哪怕江南再好,也不如自己的老家一畝三分地。
何況,回去之後,還要申報認領自己故土。萬一回去晚了,被人認領了,豈不又無立錐之地?
杜預,【聞官軍收河南河北】,詩成鎮國。
李泌、范相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這不就是杜預自吹自擂,自我表功嗎?」
李泌看向太后。
太后卻一臉輕鬆,懶得回答他,嘆道:「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捲詩書喜欲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杜預這麼多詩,哀家最愛的,還是這一首。」
「寫的太好了!」
「這一天,哀家等太久了。陛下也等太久了。」
「傳令下去,收拾聖駕,明日朝廷就返回長安!」
「啊?」
李泌、范相愕然,跪在地上苦苦相求:「太后,不可啊。杜預心懷鬼胎、居心叵測,朝廷如何能輕易返回他控制的長安?萬一他挾天子以令天下?」
他們不明白,之前一直對杜預滿懷戒心,不敢輕易返回長安的太后,為何對杜預突然如此信賴起來?
這不像太后一貫風格啊?
太后輕蔑道:「兩個蠢貨,讓武則天告訴你們吧。」
她轉身回宮,腳步竟然格外輕盈,如同少女。
李泌、范相只好看向武則天。
武則天笑了笑:「杜閣老,說得已經不能再清楚了。」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杜閣老,作這首詩,也是向朝廷、向太后,表明心跡。」
武則天一臉輕鬆,囅然一笑道:「他已經決定,放棄現有的一切,還政與朝廷,回到故鄉,從頭開始。」
「啊?」
李泌、范相面面相覷。
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麼肯相信這一切真的會發生?
杜預掌握滔天大權,比全盛之日的安祿山,權勢更煊赫,他肯捨得放棄這一切?返回家鄉,從頭再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李泌一口咬定。
「圈套,一定是圈套。」
范相滿臉殺氣。
蒙元帝國。
正在峽谷中磨刀霍霍、滿臉覬覦的鐵木真,聽到這首詩,突然臉色大變,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父汗!」
窩闊台、察哈台急忙上去扶住。
鐵木真頹然色變,盯著遠處杜預,惡狠狠道:「此人,竟然真的拿得起、放得下?這花花世界、萬里江山,他怎麼捨得?又怎麼···」
噗!
他又噴出一口老血,仰天便倒。
尷尬,大寫的尷尬。
對兩個兒子,信誓旦旦描繪的大唐內戰前景,非但沒有出現,反而被杜預一首詩,輕鬆破解。這讓老謀深算的鐵木真,大有一拳打在棉花上、氣得吐血之感。
同樣徹底失算的,還有曹操。
逃回銅雀台的曹操,面色陰沉,聽著天空中傳來的【聞官軍收河南河北】,還在對文臣武將大笑:「看,孤就知道,杜預大獲全勝,如今威望已然凌駕在大唐朝廷之上。主弱臣強,沒有不出事的。」
「他作這首詩,便是向大唐宣告,安史之亂,乃是他一人之功,與大唐朝廷無關。」
「這種奪朝廷威望、加在個人之上,會更加加劇他與朝廷的矛盾。」
「孤之所以不馬上興兵討伐,乃是靜觀其變。我料最多一年半載,大唐必然二次內亂,到時候便是孤王復仇之日。」
誰知,當杜預說到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曹操當即愣住了。
杜預說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曹操噴血,倒地。
銅雀台,一片大亂。
齊國,也同樣。
孫臏也在慷慨陳詞,勸說齊國國君不要馬上派使者去大唐求和。
「···杜預功高震主,大唐已然走到內戰邊緣。」
「以杜預如今權勢地位、聲望日隆,早已達到無冕之王地步。」
「大唐朝廷便是再怎麼能忍,也不敢再任由他坐大。」
「杜預再怎麼忠心耿耿,寫多少千古名篇【出師表】,也無法彌消朝廷的猜忌。」
「一山不容二虎。兩方,只能活一個。」
「杜預,很快就會起兵造/反。」
齊君,不斷點頭,深以為然。
但聽了聞官軍收河南河北,齊君、孫臏都愣住了。
孫臏刺芒在背,坐立不安:「這,這··」
齊君淡淡道:「晏子,還是你走一趟,去大唐問問太后,如何能放回小白吧?」
晏子站起,應聲而去。
只留下孫臏,呆若泥塑,一聲不吭。
杜預神應對,實在超過天下所有人的預料,超過所有對手的預測。
沒有人想得到,他竟然能真的放下了。
而且,放得那麼徹底,那麼灑脫,那麼從容。
杜預將聞官軍收河南河北,又重新抄卷一遍,便連同十萬唐軍的帥印,以及兩京、中原二十州、河北三十州的州郡官印,整整一個大包裹,一起包裹起來,作為回奏,交給林如海。
「岳父大人,拿去。」
「這些,應該足夠你交差了吧?」
舉座皆驚。
王文昭、宋佳霖、高翰林、徐士林、芃芃、陸江··
人人都用難以置信目光,凝視著杜預。
雖然很多人都深信,杜預不是安祿山,不會謀反,但朝廷五次三番、找他麻煩,甚至前段太后還「貶為庶人、永不敘用」,杜預卻在收復陰山、個人聲望達到巔峰之際,如此灑脫、完整地交出了權力。
這包裹里,可是有十萬唐軍帥印,更有足足關山五十州的官印。還包括這些州郡的地方駐軍,足有數十萬軍隊。
一旦交給朝廷,朝廷將重新恢復全盛的權力。
杜預,就真的無官一身輕,從大唐第一人,重新變成一介白身、一個舉人了。
哪怕他還有「閣老」「書生萬戶侯」身份,但誰都知道,沒有軍權、地盤的他,不可能真的入閣。就算入閣,也是橡皮圖章。
這是何等逆天?
林如海表情複雜,難以置信盯著杜預:「兩京之地,關山五十州,數十萬大軍,就這麼送還給朝廷,你當真捨得?」
杜預笑了笑:「我【出師表】里,寫得還不夠清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沒說鞠躬盡瘁,我當皇帝啊?」
林如海盯著杜預半晌,終於長嘆一聲。
「杜預,過去我看錯了你。」
「但時至今日,我依舊看不透你。」
「我的眼光,真不如星河。」
他帶著奏摺、官印,轉身就走。
只留下原地微笑的杜預。
斗轉星移,星河燦爛。
林星河坐在陰山最高峰,月光下,幸福依偎在杜預肩膀上,兩個小jiojio,在懸崖上一盪一盪,卻毫無半點畏懼。
因杜預就在她身邊。
「你真的捨得,要放棄一切,回到家鄉?」
林星河抬起頭、曼聲道。眼中滿是小星星。
她對杜預的崇拜,已然達到無以復加巔峰。
杜預淡淡道:「嗯,出來久了,是時候回去了。」
「你這大蠢蛋!」
背後,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響起。
杜預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
王異。
竟然是王異找上門來。
王異雙手叉腰,戟指嬌斥道:「你知不知道?歷數大唐,不,從周朝算起,一共143位觸碰過最高權柄、神器的權臣下場嗎?」
杜預微笑:「願聞其詳。」
王異怒道:「歷數前賢國與家,我查閱史書,統計了143位位極人臣、掌握大權的權臣。其中,有半數74位選擇了造/反。又有半數造/反成功,改朝換代,建立了30多個國家、政權。」
杜預聳聳肩:「這麼說,造/反成功率不高啊?才二分之一?」
「可你知道?那一半沒有造/反的人,下場如何?」
王異冷笑,重瞳在月光下閃耀著點點寒芒,或許是淚光。
她一字一句:「無一例外,統統被殺。」
「除了三人,暴斃而亡外,剩餘70個權臣,都被處決了。哪怕他們交出權力,明哲保身,哪怕他們裝瘋賣傻,遠遁避禍,哪怕他們功勞極大,勞苦功高,但只要碰觸過神器國柄之人,無人可以例外。」
「不光他們自己要死,連三族都無法倖免。」
「就算那三個暴斃的人,也被挖出來,鞭屍,挫骨揚灰。」
「他們的功績,在史書上被抹去,或者被移花接木到其他人頭上。」
「他們,什麼都沒有留下。」
「你,想要成第144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