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男女鬼」

  本來走這破路走的腳疼心情不好，那小孩兒嚎這一嗓子，樹上棲息的鳥都被他嚇飛了，小孩在他爺爺肩膀上動來動去，也不肯從他爺爺背上下來，快滑下來就得兜一下。

  天還沒完全黑，面前突然來了個人長的又高壯，又還冷著一張臉，跟老人孱弱體格一對比，估計單手都能拎起人來。

  老人臉上的皺紋隨著顫抖的動作更加深刻，他硬著頭皮擠出笑容，心中暗自嘀咕眼前這姑娘怎麼長的人高馬大的。他那乾枯如枝的手輕輕拍了拍孫子的後背，喉嚨滾動了一下，聲音微微顫抖地詢問：「姑……姑娘……你……有啥事嗎？」

  江無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老頭兒眼神不好啊？心想自己雖然長髮披肩，自己這身材，這身高，怎麼也不至於被誤認為姑娘吧。

  算了，還是問路要緊，他也懶得辯解：「老叔，你知道江衛國家在哪兒嗎？」

  聽到「江衛國」三個字，老人的臉色變得更加複雜，渾濁的眼神看著他有些奇怪，「江衛國啊，你一直往上走，到山頂那兒，有個院子草長得老高，那就是他家。」

  老人心中疑惑，這「姑娘」個子高不說，聲音也挺粗的。儘管有些害怕，他還是忍不住追問：「姑娘你……」

  「老叔，我是男的。」一口一句姑娘的，江無終於忍不住，直接糾正了老人的稱呼。

  「噢……噢噢……」老人眼睛瞪得老大，偷偷瞥了江無一眼，然後謹慎地問道：「江衛國是你什麼人啊？他走了有好幾年了，都沒人來找過他。」心裡暗想，這人身形魁梧，打扮也有些古怪，該不會是來討債的吧？

  「他是我爺爺，我打算以後住在那兒。」江無不想多談，注意到那小孩偷偷摸摸地想轉頭看他，他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咧開嘴朝他笑了笑。

  小孩一看，嚇得直打嗝，趕緊又轉回頭去。

  「爺爺……回家，快回家，我要回家！！！嗚嗚嗚……」小孩邊說邊扭動身體，似乎下一秒就要從爺爺身上滑下來，自己先跑了。

  真是太可怕了，那高大的「男女鬼」，那咧開的血盆大口，仿佛要把他吞下去一樣！

  江無向老人道了謝，扛起行李，邁開步子越過了他們，心情愉快地邊走邊哼著小曲。路邊的樹葉隨著微風沙沙作響，仿佛在為他伴奏。

  江無順著路一直走，終於看到了老人所說的那個獨門獨戶、雜草叢生的房子。這房子占地不小，光看這門，就和他記憶中的房子相差無幾。

  門口的雜草長得都快有人高了，要找大門的鑰匙還得自己動手挖。小時候爺爺告訴他，如果哪天受委屈了就回來，用這個備用鑰匙開門，這是他們爺孫倆的小秘密。沒想到爺爺的話成了真，他真的回來了。

  按照記憶中的線索，江無用樹枝刨了三個坑，終於在一隻鐵盒子裡找到了有些生鏽的鑰匙。幸好埋得不深，不然還不知道得挖到什麼時候呢。

  打開大門，牆角的草已經長到了半人高。江衛國的房子在這裡算得上是相當寬敞了，一個大平房，三間房圍成一個框，外面的圍牆兩米多高，頂端還插滿了碎玻璃，防賊效果一流。

  院子裡有手搖水井，還有一棵樹，樹下有石桌椅。

  江無眯著眼睛仔細辨認，那棵樹他小時候好像還爬過，主幹分叉的地方有個小窩，剛好能容下他坐那兒。

  以前爺爺把他舉起來放上去，卻沒把他抱下來，他就抱著樹睡著了。那個手搖水井，夏天口渴時，爺爺就舀那裡的水給他喝，那時候沒那麼多講究，村里也沒有小賣部，井水冰涼，喝起來解渴還帶著一絲甜味。

  江無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湧起一股感慨。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這些，原來只是記憶暫時被封存了

  四歲那年，江無在江衛國家裡待了幾天，後來他爸江河就過來把他領走了。來的時候糊裡糊塗，走的時候也是一頭霧水。

  他爸把他往江衛國跟前一放，那是他頭一回見著江衛國，他爸讓他喊爺爺，然後把他丟在那兒頭也不回地走了。

  江衛國是個精神頭十足、挺有意思的小老頭。他給江無做自我介紹，不讓喊爺爺，非讓江無直呼其名。江無那時候小，挺聽話的，讓幹啥就幹啥，一直江衛國江衛國地喊。

  江衛國領著他玩打水漂、釣魚、捉泥鰍、掏鳥蛋，淨幹些不符合他年齡的事兒。奇怪的是，村里人見了他都像躲瘟神似的，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繞道走，江衛國卻一點都不在乎。

  江衛國自己跟江無說，他沒有老婆。其實江無那時候特想問，沒有奶奶的話，他爸是從哪兒來的？江衛國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告訴他，他爸是他正兒八經的親兒子，他也是他正兒八經的親孫子。

  江無那時候小，彎彎繞繞的聽不明白，也看不出他們長得像不像，但發脾氣的時候，倆人倒是挺像的。

  沒過幾天，他爸過來接他了。走之前，他們父子倆大吵了一架。

  江無被鎖在房間裡，只能隔著窗戶往外看。房子隔音太好，也不知道他們在爭些啥，爭得臉紅脖子粗的。

  依稀能聽見什麼「拋棄」「好自為之」和「滾」，聽不大真切。

  江無從窗戶里看到江衛國突然狠狠踢了他爸一腳，勁兒肯定不小，他爸差點沒跪下。他爸脾氣也挺火爆，被踢了一腳後起身就想還手，但江衛國冷著臉盯著他，他爸手舉到一半突然就停住了，也沉著臉不說話。

  老子教訓小子是天經地義，小子打老子，那是倒反天罡。

  不管是行為還是語氣，江衛國對他爸好像都特別不待見。他爸打開門，把他從房間裡扯出來，江無被扯得手疼，但他爸正氣頭上，他也不敢吭聲。被他爸連拉帶拽地塞上車走了，連個招呼都沒來得及打。

  背後傳來「嘭」的一聲，江無扭頭一看，是江衛國把大門給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