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下之民遭遇接二連三的天災人禍,即便是神仙恐怕也要為生民掬一把同情淚,何況是縣令程有為。
程家本身是大地主,輩輩都有讀書種子,加上考運昌盛,代代都有做官的族人,慢慢的從一介小地主成了擁有沃野良田的豪門。
程有為高居雲端之上,本不該對升斗小民產生共情。
但他家祖訓,讀書不可讀成呆子,須知自家跟腳是從田地里走出來的泥腿子,子孫後代若要讀書進取,每人便分一畝地,從播種到收穫完全不假手於人,才許考舉。
程有為是真正下過田吃過辛苦的人,至今他下地收穫的些許銀錢,都還好好收在他自己的藏寶箱裡,和自己的私藏寶物放在一起。
「這平勝倉,是非開不可了。」程知縣喃喃道。
范成和陳魯點頭,是時候了。
平勝倉是開國皇帝親筆題的,為的就是平日累積,遇見災荒勝過胡亂拜神。
縣裡接連遭災,可皇爺不說免稅,還專門發文要實繳糧秣,百姓顆粒無收,從哪裡變出糧稅?
程有為沒有遲疑多久,很快便手書了一份文書,交給了在一旁束手聽令的文吏。
他咬著牙,用盡力氣才從牙縫裡崩出幾個字,「開倉!」
再不開倉,望山縣就要亂了!
於是上午的時候,縣衙就貼出了告示,要開倉放糧。
事情很快就傳開了,林青鹿鬆了一口氣,這幾日她都想著和曉蜜輪流守夜了。
實在是夜裡外面的聲音太多了。
雖然夜裡恢復了宵禁,但是有心作惡的人是無論如何都要出手的。
「諸神保佑!縣爺真是大善人!」胡蕙在家直念佛。
有了吃食,遭受了災難的人總能挺過來;縣裡還多了好多威武的兵爺巡邏,作奸犯科的事情也少了很多。
這樣一來,負責巡視治安的齊老大面臨的壓力與危險也小了很多,她一個人在家裡,也能稍微放些心。
縣令發布了命令,縣裡的大戶也有了動作,紛紛在城門口設立了粥棚。
有些產業的,也開始招工,雖然條件比不得往年,但在如今看來也勉強能夠餬口。
方管事的農莊都找了二、三十個人手,幫著打理田地。
各家需要用人的,也聘了奴婢。
買人是不行的,最起碼明面上不行。
太祖他老人家定的規矩,不許掠買人口。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簽不了賣身契可以簽訂長契,一簽二十年,也有不少。
不過大多數人家都是趁著便宜聘人手幫襯家務,或者跑腿侍奉。
石通巷子裡的吳娘子便聘了一個婆子,兩個長隨,分別隨著她和丈夫,幫著做些雜事。
縣裡的治安和秩序很快穩定了下來,街面上也漸漸有了出來走動人影和做買賣的攤販。
因為諸多房屋倒塌的民戶都要建房,縣衙也要重新修建,凡是力氣大或者有點手藝的都被招去做工了。
田地也開始了新一季的播種,承託了人們希望的種子綻放了嫩嫩的綠色。
溝溝坎坎,枯草之中也冒出了新芽。
望山縣大興土木,開始重建家園。
望山縣欣欣向榮,一切都在恢復,而流離失所的流民尚且還在顛沛流離中。
流民大量進入了春寧府,又被路巡撫分而化之,一部分留在原地,剩下的往其轄下的玉華州和景明府等地。
兩地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接難民流,而一部分旱區的災民對水源已經形成了執念,就算來到了南地,也想要走到水源最豐富的地方。
況且整個春寧府也在乾旱,只是比北地好一點而已。
既然已經遠離家鄉,自然是要走到水源最豐沛的地方。
很多人都是衝著河源和望山縣來的。
誰知道,路上竟然遇到了蝗災!
流民們暫時停下了腳步,成功避讓了蝗蟲的飛行路線。
這樣接連的天災人禍,讓流民們的心陷入了絕望。
一位郭姓流民振臂高呼,稱「帝無道,天罰之」,大豐朝氣數已盡,才會有如此多的災難降罪於人間天子。
在他的帶領下,許多流民以他馬首是瞻,反了朝廷。
誰知他們起事才沒多久,就在千衛所派兵來剿滅的時候,河源縣爆發了史無前例的地龍翻身,死傷無數。
最最奇異的事情,是正好在千衛所軍隊將要趕上亂民的時候,地面上突然開始震動,馬匹驚嘶,亂了陣腳,軍士丟盔解甲。
地動山搖之後,一條巨大的鴻溝出現在兩軍交界之地。
郭姓反賊大笑,自稱順天承命,大豐朝氣數已盡,亡國近在眼前。
世人皆以為神異。
消息傳到慶京城,據說久未上朝的皇帝震怒不已,當即便下詔,令春寧都司誅殺叛逆,以儆效尤。
春寧司?春寧司重新整理了一份自己屬地發生的各種災難,寫成一篇巨長無比的奏章,字裡行間都是哭窮,並且反向朝廷討要軍需物資和軍費。
我們駐守當地是一個價錢,開撥軍隊是另外的價錢。
魚米之鄉現在也沒有餘糧了!
過手奏章的司禮監太監好懸氣暈。
春寧衛指揮使司是幹什麼吃的?這是大逆不道!
申斥的文書傳回春寧司,便如石沉大海。
唐盡忠當然想要誅殺叛逆,不為別的,叛賊郭豐收已經開始在河源縣占地為王了,當地官員和大戶的求救信都寫到了他這裡。
玉華州的衛所長官已經將具體情況匯報了過來,河源縣有地裂,裂縫附近都是軟土稀泥,直接過是過不去的。
那一道裂開的鴻溝如同天塹,想要過去,就得繞路。
北方乾旱,南方也旱,還有了蝗災,去年的軍費和軍餉都沒發,今年餓著肚子上陣?大軍說不得要中途譁變。
到時候一股腦都成了反軍,可比區區一個郭賊難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