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11)
看清了男孩兒那張臉,秦可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男孩兒一怔,茫然地仰起小臉兒看向她,全然不像是面對其他大人或者孩子時的敵意,竟然沒掙扎也沒反抗。
中年女人本來臉色尷尬,此時見了便擠出個笑容。
「嘿,這小傻子也知道誰說了算啊?」
「……」
帶有明顯侮辱意味的稱呼,讓秦可皺了眉。她不悅地看向對方,在對方再次伸手過來前,拿話把人攔住了。
「這個孩子交給我吧――這副模樣把人帶走,外人還要以為霍家是什麼龍潭虎穴,這麼點的孩子都給打成這樣。」
中年女人聽出秦可的不虞,連忙點頭頭,「是,是,還是秦可小姐您考慮的周到。」
秦可剛要再動作,就聽一個男孩子尖著聲音叫:「這個啞巴傻子是個小偷!你不能帶他走!」
「……」秦可臉色一冷――她手裡牽著的這孩子渾身單薄又污髒,哪像是半點能藏東西的模樣?
「他偷了你什麼,說。說出來我給你賠!」
那男孩子被一嚇,和其他孩子對視幾眼,才梗著脖子,卻不敢看秦可的眼。
「他……他、他偷了我們的玩具。」
「對!」立刻有孩子附和,「我們玩具沒了,一定是他偷的!」
「……」
秦可眼神發冷地看向中年女人。
「您也這麼覺得?」
中年女人苦笑,「那肯定不是,這孩子從昨天起估計就沒吃東西了,哪還能顧得上偷什麼玩具?」
秦可臉色稍霽。
「既然這樣,這些熊孩子就勞你們看管好了――再有今天這樣的事情發生,您別怪我跟霍管家通聲,不讓這些孩子再待在這裡。」
「是是,秦小姐您放心!絕對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了!」
「……」
秦可這才點頭。
「你先跟我走。」她放輕了聲音,對男孩兒囑咐了句,才神情複雜地領著男孩兒往回走。
繞到別墅前,走出了那些孩子的視野,秦可還有些意外地看了自己身旁剛及腰高的小男孩兒一眼。
她以為他多少會掙扎或者排斥,而不肯跟自己走的。
沒想到這麼乖巧――一點不像是之前凶得能咬人的老虎模樣,倒像是只溫馴的小花貓了。
秦可心裡正複雜又古怪,她身後的女傭終於忍不住了,上前低聲問:「秦可小姐,您是準備領他回去?」
秦可點頭,「嗯,至少也得讓人給他收拾一下――你沒聽剛剛那人說了,這小孩兒可能從昨天開始就沒吃飯。」
女傭猶豫地看了一眼那低著頭的髒兮兮的孩子,「這種事情不用勞煩您的。」
秦可腳步一頓。
她當然清楚,只是對著那張和霍峻十分相似的Q版的臉,哪怕髒兮兮灰撲撲的,一副狼狽樣兒,她還是完全狠不下心把他交給別人。
更何況,只要不是她瞎或者這世界上能巧合成這樣,那麼長出這麼一張臉,不是霍重樓他爸的私生子,就是霍重樓自己的私生子。
「……」
這麼一想,秦可無意識地皺緊眉。
如果真是後者……
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該以何種態度面對這一世的霍重樓了。
「算了,」秦可懶得再想,「先帶他回我那裡再說吧。」
「好的,秦可小姐,一切按您的吩咐。」
秦可「叢林冒險」半上午,成果是把一隻髒兮兮的小泥猴帶回了自己的房間。
先讓傭人提前準備簡單養胃的吃食,又遣人去找了兩套這個年齡的孩子能穿的衣服,秦可這才把孩子交給了被叫來的傭人。
「給他洗一下澡,就用我的浴室吧。」
傭人連聲答應,結果沒半分鐘就苦著臉從浴室里跑出來了,「秦可小姐,這孩子他、他不讓碰啊!」
已經坐回到書桌後的秦可一怔,站起身。
「你怎麼他了?」
「我什麼也沒幹啊,我這一進去他就瞪著我,眼神凶得像只小狼似的,冷颼颼地往人身上刮,我一伸手,他就跟要上來咬我似的!」
「……」
秦可皺著眉往那邊走。
方才跟在她身旁回來的小孩兒明明安靜又乖巧的,一聲都不吭,真跟個小傻子似的,怎麼會像這人說的那麼凶?
秦可推開浴室的磨砂玻璃門,便見穿著髒兮兮又濕透了的衣服的小男孩兒縮在浴室的牆角里,抱著膝蓋。
濕噠噠的頭髮一綹兒一綹兒地垂下來,貼在他的額角和臉蛋上。那些泥污被沖淡了,露出細膩冷白的膚色來。
眸子是和那人一樣的漆黑,或許因為是孩子,還要更黑上幾分,沉壓壓的,像是能把人的魂兒都一起吞走。只是此時他也不說話,只低著頭抱著膝蓋縮在那兒,眼睛也半垂,細長的睫毛打濕了,在浴室的霧氣里輕輕地抖,像只走丟了的貓科小動物,可憐得叫人心尖都疼。
秦可皺著眉看了身後的傭人一眼。
「他哪裡凶了?你是不是…………算了,我來吧。」
傭人冤枉死了,卻又無從辯解,見秦可往裡走,他連忙湊到浴室門口一看。秦可已經蹲到牆角縮著的小男孩兒面前,也不在意他身上濕噠噠又髒兮兮的,伸手就把人抱起來。
小孩兒像是怕極了,一觸及就縮進她懷裡,乖巧得緊,還順勢把腦袋靠上女孩兒的肩。
直到這一刻,小男孩兒才終於微微抬起眼。
仍是那張還有點嬰兒肥的小臉,可憐巴巴的神情卻一掃而空,漆黑的眸子連帶初露雛形的俊美五官間都沒有情緒。
他薄涼地掃了門口的傭人一眼。
「……!」
傭人猛一哆嗦。
這前後沒用兩秒的表情劇變,簡直給他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
這、這哪像是個七八歲的孩子!?
傭人心裡嚇得不輕,慌不擇路地跑了。
出門撞上了門口站著的女傭,女傭一聽說秦可要親自動手,連忙追進去。
「秦可小姐,還是我來吧!這種事情哪能勞煩您啊?」
秦可此時正在調試球型浴缸里的水溫,聞言沒回頭,「不用,他可能有點怕生。」
說完,秦可自己也愣了下――對於男孩兒來說,自己也該是個陌生人才對,他怎麼就不怕她呢?
因為她救了他?
秦可沒想通,也懶得再想,半天沒聽見身後動靜,便扭回頭,正對上女傭支支吾吾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模樣。
秦可想了想,明白了。她笑道:「你在胡亂擔心什麼,才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離著第二性徵發育都還有好幾年呢。」
女傭這才訕訕點頭。
秦可:「對了,霍管家聯繫上了嗎?」
「聯繫上了,霍管家應該很快就能過來。」
「嗯,這件事沒跟別人說過吧?」
「秦可小姐放心,您專門囑咐過的,我不會跟別人透漏。」
「好,你先出去吧。別忘把浴室門帶上,免得小孩兒著了涼。」
「是,秦可小姐。」
霍景言趕到秦可房間時,就見一個濕漉漉著一頭黑色披肩發的小男孩兒,裹著浴巾,神情淡漠地坐在床邊上。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那和霍峻像極了的五官,還是讓霍景言的步伐不由地一停。
這一頓間,小男孩兒已經聽見他的動靜,目光機警又冰冷地落了過來,帶著十分明顯甚至不加掩飾的陌生和敵意。
「……」
霍景言一怔。
他實在沒想明白,自己是哪裡得罪這孩子了?
正疑惑著,他便見男孩兒似乎突然感覺到了什麼,收斂敵意垂下眼去,恢復成了他剛進門時那副無害又安靜的模樣。
幾乎是同時,秦可從裡間擦著長發走了出來。
――
剛剛給男孩兒洗澡,折騰了自己也一身泥水,她簡單一衝便出來了,也是怕這孩子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裡會害怕。
「霍管家。」
見到霍景言,秦可放下了手裡的毛巾,「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孩子。」
霍景言說:「我看到了,確實太像了。」
「所以……?」
霍景言目光一閃,直言不諱:「秦小姐怎麼看?」
秦可:「如果不是巧合,那他就是和霍重樓有血緣關係――要麼父子,要麼兄弟。」
霍景言無奈,「七八年前的話,重樓少爺還是個學生,而且正值那場意外之後……秦可小姐懷疑他?」
「我不懷疑正常狀態下的他,但是萬一……凡事偶有例外?」
「沒有意外。」霍景言堅定地說,「那段時間開始我已經回國,按照霍老先生的要求照顧重樓少爺,所以我很確定。」
秦可心裡一輕,幾乎要飛起來了,但神色上仍沒鬆懈,「那……他就是霍老先生的……」
出於對長輩的尊敬,秦可到底沒說出那句話。
霍景言直言:「但按照我來之前對當年霍老的行程的倉促查對,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秦可:「…………」
秦可伸手一指,「那這是六十億分之一的機率,還是克|隆|人?」
霍重樓苦笑:「我會儘快安排人查清楚這件事情。」
「也只能這樣了。」
「不過,我聽之前來送信的那個女傭的意思,秦小姐不準備把這件事告訴重樓少爺?」
「倒不是不想說,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秦可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我總不能把這孩子推到他面前,告訴他這不是你兒子就是你弟弟吧?」
「…………」
一想到那場面和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霍景言也有點頭大了。
沉默幾秒後,他點頭。
「那就按照秦小姐的意願,重樓少爺那邊我會幫您隱瞞。不過也麻煩您從這個孩子這裡問問他的來歷。」
「回來的路上我就試過了,沒用。」秦可無奈地說,「他嗓子不能說話,似乎也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從哪兒來的。」
「那就有點讓人頭疼了啊。」
霍景言面帶苦笑,眼神卻有些意味深長地看向床上的男孩兒。在那雙漆黑的眸子裡,他只看得到空白。
會是失憶麼……
霍景言想完,「如果得到確切消息,我會第一時間通知。」
「好,麻煩霍管家了。」
「秦小姐客氣了,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
「那霍管家先忙吧,這邊我能照顧。」
「好。」
霍景言轉身往外走。
到了房間門口時,他遲疑了下,腳步一頓,回頭看去。
正見房間裡的大床邊,秦可把那小男孩兒抱下床,一邊和他說著什麼,一邊拉他去那擺上了各種養胃小菜小粥的桌前。
從眼神表情上看,秦可顯然對小男孩兒全無防備。
可是……
想起自己進門前看見的坐在床邊的男孩兒那個讓人有些發冷的眼神,霍景言心裡遲疑。
真是他多慮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