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體師生望著喬苑林的壯舉,直到列車進站,穿入兩個月台之間。
梁承被抱得太緊,找不到縫隙把喬苑林推開,只好抬手捏住喬苑林的後脖子,從身上剝下去。
剝開後仍有黏連,喬苑林抓著他,慌張地說:「你別走。」
梁承沒理,將車票遞給車廂門口檢查的列車員,同時抽走了胳膊。也就一秒鐘,喬苑林再次貼過來捉住了他。
「你別上車。」喬苑林懇求道,「留下來吧,別走。」
梁承簡直匪夷所思,這傢伙出現在火車站姑且用「巧合」解釋,但這麼拼命地挽留他,是哪根筋搭錯了?
這時,喬苑林說:「我錯了。」
梁承:「……」
喬苑林又道:「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吧,留下來,再給我一次機會。」
列車員看著他們,眼神有些微妙,建議道:「需要時間考慮的話,可以先改簽。」
「不用。」梁承想都沒想,「鬆開。」
喬苑林耷下頭,蔫巴喪膽的,說:「你知道我有心臟病,不能劇烈運動,剛才跑過來……好難受啊。」
他逼真地哼哧了一聲,像呼吸不暢,列車員擔心工作範圍中發生意外,對梁承說:「這位乘客,還是先帶你的朋友休息一下吧。」
一分鐘後,梁承眼睜睜地看著火車從面前開走,手中的車票作廢。
他拂開喬苑林,說:「你確實有點病。」
喬苑林攢了一肚子話,不知從何說起,只好地點了點頭。
梁承無語地扭開臉,另一邊火車上,窗內擠滿了人頭,滿車廂學生都趴在玻璃上圍觀他們。
他忽然看見了段思存。
相視少頃,梁承大步離開了月台。
喬苑林立即跟上,他怕梁承還是要走,又怕說多了把梁承惹毛,嘴巴張張合合糾結了一路。
走出火車站,喬苑林鬆了一口氣。梁承無視排隊等活兒的計程車,隨便上了一輛雙層大巴。
炎炎夏日,露天的二層人很少,梁承擇了個靠邊的座位。
喬苑林坐在旁邊,椅子曬得滾燙,他懸空後背,呼吸在熾烈的陽光下有些吃力。他偷瞄梁承一下,覺得內疚,再瞄一下,又有點高興。
梁承覷著車外,彷如一尊冷熱不侵的雕像。當汽車發動機都遮不住喬苑林變重、變緩的喘氣聲,他把背包塞了過去。
喬苑林立刻抓住,殷勤道:「我幫你抱著。」
梁承說:「裡面有水。」
喬苑林拿出一瓶礦泉水,喝下幾口感覺好多了。他沒說「謝謝」,說了句「對不起」。
梁承沒理他。
他認真地重複了一遍:「之前的事,對不起。」
梁承不想聽第三遍,說:「你要死要活地不讓我走,就是為了道歉?」
「不全是。」喬苑林回答,「嶺海的事情應哥都告訴我了,我這些天很後悔。你當初為什麼不解釋?」
梁承說:「你是我什麼人,我要跟你解釋?」
喬苑林道:「可你告訴我的話,我就不會誤會,也不會趕你走了。」
早晚要離開,主動或被動的區別不大,梁承說:「無所謂,沒有人會在一個地方租一輩子。」
喬苑林噎了一會兒,抹掉涔涔汗水,忽然問:「那你後悔救過我嗎?」
梁承終於有所反應,一直對著車外的視線轉過來,對他側目。
喬苑林說:「我已經知道了,三年前救我的人是你。」
梁承又把視線移開,承認道:「你長高了一大截。」
喬苑林急切地問:「你認出我了?」
喬苑林搬來的第一晚,梁承在床頭壓下被角,借著檯燈的光,分辨出那張臉似曾相識,等喬苑林一蹙眉,三年前稚氣又痛苦的孩子倏地湧現在腦海。
再見的第一面,梁承就認出來了。
喬苑林極受刺激:「你早就認出來了,那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梁承從施救到離開,再到如今的三年時間裡,從不指望得到感謝,他反問:「重要麼。」
「重要!我一直希望找到你。」喬苑林說,「我只模糊記得你穿著七中的校服,出院後,我去了七中無數次。你們十點半下晚修,校門口有一座刻著校訓的石碑,門衛室的大爺姓趙,每周六都考試,結束後男生會打籃球到黃昏。」
梁承以為忘記了那段遙不可及的日子,但此刻歷歷在目。
喬苑林細數完,沮喪地說:「可我就是找不到你,你當時去哪了?」
梁承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你現在找到了。」
「嗯。」喬苑林道,「所以我要你留下來。」
梁承問:「你想怎麼樣?」
喬苑林用力按住他的手背,架勢像要義結金蘭,然後情深義重地說:「我要好好報答你,恩人。」
他們回到了晚屏巷子。
喬苑林挾持著梁承的背包,大巴換出租,一下車在巷口累得扶住了電線桿。
梁承單手插著褲兜,另一隻手握著喝光的礦泉水瓶,路上喬苑林捂著包不肯撒,喘得費勁,他時不時給灌兩口下去。
丟進垃圾桶,他問:「包能給我了麼?」
「到家再說。」喬苑林把背包往肩上提了提,「我幫你背著,你也省勁兒啊。」
梁承抬眸看所謂的「家」,那幢小樓依然灰撲撲的,只有牌子鮮艷些,二樓臥室的窗子正對著他。
旗袍店在營業中,喬苑林推開門,大聲說:「姥姥,你看誰回來了!」
王芮之在給模特換一件新旗袍,摘下老花鏡,驚訝地說:「小梁?!」
喬苑林道:「姥姥,梁承搬回來住。」
「好,好。」王芮之不明所以,先一口答應,「怎麼回事呀,你今天不是去外地嗎?」
喬苑林說:「計劃有變,我等下跟您解釋。」
王芮之放下模特,高興道:「行,回來就好,你們先去換鞋。」
梁承和喬苑林吵架的那一天,牛奶湯圓誰也沒吃,王芮之決定再煮一次。
喬苑林迫不及待地鑽進廚房,告訴王芮之曾經救他的人就是梁承,講到火車站的經過,把老太太唬得一驚一乍。
梁承立在玄關,兩副鑰匙掛在牆上,扣圈上分別多了一條平安結,用旗袍盤扣的細繩編織而成。
這是喬苑林上周的藝術課作業,他的鑰匙綁著一條淺黃色的,據說寓意出行平安,又編了一條淺藍色的給梁承用過的另一副。
廚房裡飄出香氣,喬苑林說:「姥姥,多放牛奶少兌水。」
王芮之:「還用你教?」
「有核桃嘛?」喬苑林問,「撒點核桃仁,補腦子。」
王芮之說:「麻煩,別補了,我怕把你聰明壞了。」
梁承靜靜聽著,一路上,他能輕而易舉地奪下背包,甩開喬苑林走人,但兜轉一遭還是回到這裡。
不單因為程立業的保證,他不得不承認,這裡有他許久沒嘗過的「家」的滋味。
牛奶湯圓香滑軟糯,梁承先吃完,上樓放行李,臥室里的床和衣櫃都空空的,只有書桌上堆滿了課本。
桌下多了一隻垃圾簍,扔著零食袋,他走到窗前,仙人球的花盆上貼著一張表格,記錄澆水的日期。
喬苑林敲門進來,收拾桌上的物品,剛把凌亂的試卷折好,梁承說:「不用收了。」
「我可以在這屋寫作業?」
「嗯。」
喬苑林無疑很開心,說:「舊電腦太卡了,你以後用我的筆記本吧。」
梁承問:「怎麼沒換房間?」
喬苑林說不清,走過去,臨窗的光線把睫毛照成淺棕色,他開玩笑說:「你在床上掐我脖子,我怕做噩夢。」
「真沒準兒。」梁承也玩笑地問,「掐脖子難受,還是跑步難受?」
喬苑林比較了一下,說:「那還是跑步,我真的是第一次跑,怕你走了,結果差點把我自己送走。」
梁承繃著的嘴角往上揚,看他笑,喬苑林從兜里掏出一個東西,是藏在抽屜里不許人碰的絲絨盒子。
他舉到梁承面前,打開,裡面放著一粒潔白的紐扣。
梁承不知道,他在一遍一遍按著喬苑林的心臟時,喬苑林也在緊緊抓著他,就像抓一棵救命稻草。
這枚紐扣是從他的校服襯衫上拽下來的,喬苑林攥在手裡,直到醒來,然後珍藏了三年。
喬苑林脫下衣服給他包紮傷口,被問到「我是壞人還給我」,出神不答的時候,在想的也是他。
梁承一慣的沉著有些鬆動:「要還給我麼?」
喬苑林說:「我本來打算物歸原主,但你說,人不會在一個地方租一輩子,所以我想留作紀念,行嗎?」
梁承合上蓋子,回答:「隨你。」
喬苑林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睫毛像翅膀一樣撲棱了兩下,說:「謝謝,梁承哥。」
「叫我什麼?」
「你大我四歲,尊稱你一聲哥是應該的……之前的誤會怪我太莽撞,你踏踏實實住,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梁承失笑:「你的態度會不會轉變太狠了。」
「我這叫知錯就改。」喬苑林說,「你救我的命,我還必須知恩圖報。」
在窗口暴曬了十分鐘,梁承後背淌汗,想沖個澡,他忽然記起一件事,說:「現在就報一下。」
喬苑林很意外的樣子,「噢」了一聲,靠近他張開手,這一次沒有摟肩膀,小心翼翼地環住他的腰。
梁承身前也滿是汗了,他微僵:「報恩的報。」
喬苑林馬上退開,尷尬地呵呵假笑:「你說,你說。」
梁承說:「熱水器修一下。」
喬苑林連忙答應,準備去電線桿上看看有沒有維修電話。
這段日子他何時洗澡都是熱水,也曾疑問過,現在終於能肯定,他問:「你為什麼一直給我留熱水?」
梁承漫不經心道:「你姥姥說你怕冷。」
「又是我姥姥說的?」喬苑林嘟囔著走了。
梁承望向樓下,喬苑林果真朝巷口走去,走到電線桿繞了一圈,不知找沒找到修熱水器的業務。
手機振動,他掏出來打開微信。
喬苑林再次發來好友申請,驗證理由直白了許多——哥,你先加我,我就給你換個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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