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苑林伏在梁承背後一整夜, 僵硬但暖和,哪怕溫度最低清晨也沒覺出冷。【記住本站域名】
雨徹底停了,天空湛藍, 歇腳汽車紛紛上路, 梁承降下一線車窗,讓風吹散身上菸草味。
兩個手機接二連三地響, 王芮之昨晚已經打了幾十通, 聯繫不上就要報警了。喬苑林接通, 謊稱在同學家打遊戲,哄得老太太放了心。
應小瓊又打來, 問金杯開哪去了,滄桑二手摩托在排檔淋了一夜雨, 準備一起送去保養。
「不用了。」梁承稀鬆平常地, 「摩托車直接賣廢品吧。」
手機里停頓數秒, 應小瓊問什麼意思。梁承單手開車, 另一隻手重重颳了下眉心, 語氣很輕:「以後不開了。」
不待應小瓊追問,梁承掛了線。車廂沉悶,打開音響, 淨些老掉牙歌,還不如關掉。
喬苑林忽然:「我想聽。」
額角貼著車窗,在細小顛簸中磕磕碰碰,偶爾會哼,拍子調子都隨心所欲。一句起初不經意你和年不經事我, 緩了緩,又一聲易聚難聚,其實根本搞不清《滾滾紅塵》還《紅塵滾滾》。
就這麼走了一路, 到長林街,梁承在巷把喬苑林放下,去找應小瓊還車。
陽台上花草蔫了一半,白狗花可憐得只剩零星幾片葉子,喬苑林洗澡、喝藥,窩在床上對著那張生物卷子出神。
吉祥路見鬼般蕭條,雨將昨晚夜市逼停,攤販們開工不久便手忙腳亂地撤退。
應小瓊住小區不遠,梁承上樓歸還了車鑰匙,沒進門,也沒交代旁。摩托車停在單元門,隨便叫了個收破爛,一價幾乎白送。
天氣遲遲不肯放晴,太陽躲在犄角旮旯,裝矜貴。梁承漫無目,走了三條街買了一包煙,鄭宴東得沒錯,尼古丁能沖淡味,原來還能壓住千頭萬緒。
不知不覺走到婦幼保健院,梁承進入樓,照著指引上產科那一層,走廊孕婦多,二十歲小伙子很引注目。
「賀老師!」實習生小跑著鑽進一間門診。
梁承停在門邊,看一眼就走了。
出事後賀婕休養了半年,之後從原來醫院調到婦幼。創傷否癒合,梁承無從知曉,經過牆上意見箱,停下來,撕一張便簽塞了進去。
沒署名,只寫:賀醫生,開始新生活吧。
從婦幼離開,梁承上了輛公交車,沒注意第幾路,第幾站,晃到一條熟悉街就下了車。失笑,怪不得熟,原來寧緣街。
三年前遇見喬苑林,具在哪棵樹下記不清了,也夏天,貌似花特香。
其實去七中不應該走這條路,偶爾會繞一圈,為了經過街尾那棟醫院樓。若潭醫院,私立,很喜歡建築上鐫刻院訓——仁心若潭,至清至深。
醫院附近總有賣花,賣禮品,一面櫥窗里擺滿小小玩偶,梁承忍不住停留。
生平第一次進這種地方,揣著兜用高冷掩飾茫然。售貨員推薦賣得最好,不滿意,迪士尼經典,嫌幼稚,電影原創,不倫不類。
挑剔許久,問:「有沒有那種……娃娃。」
到晚屏巷子,天終於放晴。
梁承洗澡換了衣服,書桌抽屜合上,以後也不用鎖了。有敲門,喬苑林拿著卷子進來。
兩個都乾乾淨淨,已將昨夜狼狽埋入心底。梁承給喬苑林輔導功課,概最後一次了,語速很慢。
講完後,梁承拿出一隻檔案冊,依次裝值班表、批改好報告、學生評價……兩張空白稿紙,寫辭職申請。
喬苑林:「你真要走了。」
「嗯。」梁承正面答,「處理好這些,我會退租。」
喬苑林喑啞地:「不能多留一些日子麼?」
梁承暗想,也許小狗都比喬苑林聰明。都知什麼樣了,做好被厭惡,甚至唾棄準備,豈料喬苑林不死心地挽留。
「反正遲早要走。」。
早知如此,當初在月台就應該一走了之。
四天後,梁承辦妥所有事情,去了趟德心來,旗袍店沒開門,拐到樓側,喬苑林坐在門庭下戴著耳機。
王芮之去給林成碧試打板樣衣,就們倆,喬苑林:「哥,我請你吃頓飯吧。」
「散夥飯麼。」梁承停在台階上,「有請客,你帶著嘴就成。」
排檔今晚不做生意,就一桌,隆重又醒目,應小瓊要為梁承踐行。
應小玉也在,婀娜多姿地立在街邊給老四打電話,剛撥通,老四騎自行車晃晃悠悠地出現了,馱著一箱海鮮。
「慢死了!」應小玉掐著細腰,「你不來,炒一盤二氧化碳啊?」
老四卸貨:「哎呦玉姐,我不精心挑選麼,可以先炒底料啊!」
應小瓊扎著圍裙親自下廚,罵:「我看你挺像底料!磨磨蹭蹭,有錢買什麼威登,錢花完騎個破自行車!」
老四:「開車咋喝酒!」
這哄吵一幕像平日裡每個熱鬧夜晚,喬苑林下車跟在梁承背後,做個深呼吸,露於前時竭力扮作相同灑脫。
可惜應小瓊總愛逗,喊得整條街都聽見:「小喬同學,梁承要走了,你捨得嗎?」
喬苑林答非所問:「我幫忙擺碗筷。」
應小瓊「嘖嘖」搖頭,顛起炒鍋翻出一束火苗。梁承抄著兜走來,拿起一頭蒜開始剝,一邊低聲話:「應哥,開這種玩笑了。」
應小瓊奮力磕了兩下炒勺,承認:「沒錯,我三番五次就故意,想讓那小孩兒把你留下來,讓你放過自己,在裡面時候你天天……就那個結,那個扣!」
梁承將剝好蒜案板上,:「我已經放過自己了。」
應小瓊菜都不炒了,瞪著辨真假,這時一輛凌志駛過來,鄭宴東拎著半打星巴克下了車。
老四問:「不送外賣吧?」
「操。」鄭宴東自我介紹,「我梁承高中同學,吃飯嘛,給家買了點喝。」
應小瓊嘀咕:「誰媽喝咖啡啊。」
鄭宴東又聽見了,剛要嗆,被應小瓊翠綠襯衫和黃金項鍊晃了眼。
在場都相熟朋友,喬苑林知到梁承真要離開了,不會插科打諢,也做不到談笑風生,只能待在一角不給家掃興。
手機響,梁承發給一封郵件,一套整理好生物學提綱,包括所有知識點和題型。
梁承走過來,:「這幾天弄,差點忘了發給你。」
「算臨贈禮麼?」喬苑林問。
梁承答:「用追上進度也行,嫌占內存刪了也行,你自己看著辦。」
「那我先列印,然後裱起來放在床頭。」喬苑林憋出一句玩笑,借著玩笑似而非地,「我……捨不得。」
梁承恍若沒聽見,轉身走。
喬苑林在背後追問:「離開平海你要去哪?」
梁承沒有細緻規划過,漂到哪算哪,決定離開就隨便訂了張車票,答:「北京。」
露天席地一頓飯,六個圍成一桌,所有都不意外,知梁承經歷,知梁承終有一天會走,離開這個飽嘗過痛苦地方。
喬苑林坐在梁承身旁,不怎麼出聲,頻頻偷望梁承側臉。書桌前寫作業,輔導實驗,在摩托車上傾身講話,都這樣角度。
有些恍惚,放下飲料拿起桌上塑料杯,梁承明明在跟老四聊天,後腦勺長眼似逮住,杯子裡啤酒。
喬苑林:「我想嘗嘗。」
梁承不允許,奪下杯子一幹了。
「來來來,跟我喝一個。」應小瓊傾身給梁承滿上,「咱們認識幾年,過去就不提了,你就記著,無你去哪,操蛋日子已經滾蛋了!」
梁承還沒接腔,應小玉先掩面哭起來,梨花帶雨好不,含著淚用筷子撬開一瓶酒,:「對!我曾經活不下去,撐過來,現在我這條夜市生意最好老闆娘!不好都媽滾蛋了!」
梁承敬應小瓊,飲盡一杯,敬應小玉。還有老四,激地:「梁承,當初我一個來平海做小生意,在海鮮市場被聯合起來欺生,你遇見了幫我,後來把我介紹給應哥,我才穩定下來!你這輩子都我兄弟!」
「一輩子兄弟!」應小瓊聲,「咱們犯過錯,我為了我姐,你為了你媽,不冤也不虧!那句話怎麼來著,如飲水……後面我忘了!」
老四:「小心嗆著!」
應小瓊哈哈笑,沒留神拿錯一杯咖啡,喝完扭頭噴了一地,抹抹嘴:「梁承同學,把你星巴克放遠點!」
鄭宴東報復似,偷梁換柱拿起應小瓊啤酒,:「梁承,該我了吧?」
梁承不停倒酒,喝酒,問:「你要點什麼?」
「祝你一帆風順。」鄭宴東比那幾個斯文得多,「你出了名孤僻,同窗三年也就我這麼一個老同學,有朝一日平海話,記得找我。」
梁承未置一詞,舉了下杯一飲而盡。輪番喝完一圈,轉到喬苑林,桌上略顯沉默,不能喝,不會嚷,格格不入得有些多餘。
應小瓊:「跟小喬同學也喝一個啊。」
鄭宴東附和:「就,小房東那麼照顧你。」
梁承捏扁了空掉塑料杯,扔桌上,拿起一瓶啤酒咬掉瓶蓋,直接對著瓶,喉結滾讓冰涼液灌滿了肺腑。
連喬苑林那份一併喝下去,比之前每一杯都猛,嗆得咳嗽,咳得眼瞼泛紅,不在乎滿桌瞧失態。
喬苑林下齒兜著唇珠,一句話不,短短數月味了小半生、獨一份苦澀酸甜,不知該從哪個字下嘴,全堆積在嗓子眼裡。
空啤酒瓶叮鈴咣當倒在腳邊,梁承又開一瓶,修長手指握出一片水汽,眉目輕縱,喝光時舒展開一片酒精無法慰藉落寞。
酒過三巡,醉意攪合了豪邁勁兒,改成推心置腹,老四著著哭了,應小瓊蓋著應小玉手提包,聳肩膀靠在鄭宴東身上。
鄭宴東拿著半隻螃蟹,想起解剖課,痛苦地和應小瓊摟作一團。
原來各皆脆弱,喬苑林發覺才清醒而堅強那個,夜深了,幫忙叫代駕,付錢給隔壁老闆收拾場子。
梁承喝醉了,但酒品極好,靠在椅中垂著頭,沉穩得像在思考生。
「哥。」喬苑林輕腔叫,「家了。」
梁承睜開眼:「嗯,家。」
們靠在計程車後排兩端,司機擔心酒醉客鬧事,開得飛快,顛簸到巷梁承有些暈,下車後腳步虛浮。
喬苑林上前扶穩,攬著梁承側腰,摩託賣掉後沒這樣觸碰過,梁承低笑著咕噥了一聲「癢」。
怕吵醒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架著梁承上樓,騰不出手開燈,摸黑將卸在床上,把自己累得伏在床沿喘氣。
喘勻了,喬苑林給梁承脫掉鞋子放平,洗漱辦不到了,拿濕毛巾給梁承擦了擦臉和脖子。
梁承閉目躺著,被碰到喉結時繃緊了嘴角,呼吸逐漸綿長。
靜謐一幅畫面,喬苑林腦海紛雜,等長夜一過醉意消退,梁承就要走了,搬空行李徹徹底底地離開。
犯罪殺,驚駭得如一場騙局,到此刻仍沒有勇氣細問原委。這樣梁承留給,全部美夢一般光景了。
借著皎白月光,喬苑林伸手撫上樑承面頰,溫涼乾燥,狹長眼輕合著,藏起慣有戲謔與不經意溫柔。
一次又一次放好我球鞋不嫌累嗎?悄悄擰緊梯/子,為什麼不和我一起上天台看星星?每次都喊名,難看不出來我會緊張?
還沒一起吃葡萄冰沙,你一勺我一勺,實驗課時還沒補完,課程表需要新,沒有坦白生日其實騙你。
喬苑林吸吸鼻子,背地裡跟蹤偷拍,將攆走又挽留,高興便討好,碰壁則抱怨,意/淫一場春/夢,抑或嫉妒得喪失理智,欺騙,發瘋,為一個匯集了七宗罪,到頭來什麼都抓不住。
最後最後,壞一次。
「哥,啤酒究竟什麼滋味?」
喬苑林問著,俯身吻上樑承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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