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進皇城，其實我就想要去見你，只是那時川兒你與大哥他們已經決裂，我也不好前去了。」
沈文安說起之前的事情來，他之前回國公府之後，本來是想留在皇城中，等幾天之後再去顧川府上，商談和三月書坊合作的事情。
只是沒有等到人，那位江南行首已經被人捷足先登，沒有機會，他也只好作罷，另找其他辦法和三月商會搭上線。
說來也是巧合，他想通過莊晚雲接近顧川，沒成想有人和他是一樣的想法。
顧川聽了，也只是一笑置之，並沒有放在心上。
一些籌謀算計，也不過是手段而已，不是說一定懷了壞心思，即便是他與人相處，有時候也會耍些小心思的。
總得來說，這件事情不值得深究，也無需在意。
一頓飯邊吃邊聊，沈文安並沒有詢問顧川來肅關的意圖，只是聊了家常。
至於其他的事情，就全憑顧川自己決定了，在這兒顧川還見了兩個舊人，沈文安的一雙兒女。
長子沈重，年紀與顧川相仿，小時候也和顧川有些交集，是一起生活過的，只是感情並不算太深。
小女兒沈怡，如今只有十三歲，顧川對她沒有印象了，算起來他們離開沈家的時候，她估計還是一個嬰兒。
沈重和沈文安長得有些相似，身材是很富貴的，身披絨衣，內藏錦繡，臉上也總是掛著笑容。
沈怡則是瘦瘦小小，模樣靈秀，一雙眼睛很清澈，見到顧川的時候有些拘謹，但骨子裡的跳脫壓抑不住，總是忍不住的打量。
顧川沒有久待，吃完了飯之後，便由那位田管家領著去了沈文安事先安排好的院子。
「爹，二哥哥他怎麼來了肅關？」待顧川離開之後，仍在廳堂的沈重收回目光，對沈文安疑惑的問道。
沈文安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你也不要多問，你二哥哥他自有打算——重兒，你倒是可以與你二哥哥多加來往，親近親近，你們小時候不也一起玩兒過嗎？」
沈重赧然一笑：「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若不是爹你說了，我都快忘了，唯一記得的還是二哥哥以前被伯母教訓呢。」
「嗯……忘了也沒關係，你二哥哥來肅關是有要事的，若是他想的話，你可以帶他多去城中轉轉，他問的一些事情，你就如實告知，也不用表現得太心急，自然些就好了。」沈文安想了想道。
沈重點了點頭：「知道了，爹。」
「爹，那我可不可以跟大哥一起去啊？」沈怡提溜著眼睛問道，嘻嘻笑著又說：「聽說二哥哥很有文采，那首鳳求凰也是他寫的？還有那首清平調……天下第一才子呀……沒想到是這般模樣。」
江湖風雲榜現在無人不知，沈怡這樣不喜安分的少女自然也有關注過的，對於上面所說的那些什麼高手之類的不太感興趣，但是才子美人是很關注的。
特別是被譽為天下第一才子的顧川，她時常在想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被稱為天下第一才子？
肅關這個地方，靠近北地，卻也有不少的文人雅士，常有文會詩會之類的活動。
那些文人，一個個都很厲害，沈怡以往覺得他們就很有文采了，作的詩詞她喜歡的不少。
但，都不及那一首鳳求凰，聽說這還是顧川在娶安北侯的時候，臨場作的。
本就絕頂的一首詩，如此又被賦予了愛情的故事，就更加的讓少女喜歡了。
如今真正見到了顧川，沈怡剛才一直在看著，真真是人如玉、世無雙。
這樣的人，竟然是她二哥哥？少女覺得這一切夢幻極了。
「你去做什麼？」沈重有些無奈道：「我是要做正事的，你也要去做正事嗎？別到時候添了亂，惹得二哥哥不高興了。」
「哼！就你能做正事啊？」沈怡聞言，不高興的哼哼道：「沈重，你平時也不干正事兒，就知道去青樓討好姑娘，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我那是結交好友，不得不去！」
沈文安看著他們又要吵起來，連忙開口：「好了，你們兄妹兩個成天鬥嘴，成何體統？誰家兄妹是你們這樣的？」
沈怡癟癟嘴：「是沈重他先……」
「你也是！」沈文安打斷她的話，長舒一口氣道：「他是你大哥，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叫名字啊？」
「我不叫，誰家大哥總欺負小妹的！」沈怡背過身去，哼哼道：「要叫也是叫二哥哥那樣的，沈重你不學學，虧你還和二哥哥一起玩兒過，半點二哥哥的謙和都沒有學到，真丟人！」
「誒？沈怡你怎麼說話呢！」沈重一瞪眼。
沈怡轉身就跑了，嚷嚷著：「我找二哥哥去了，才不跟你吵！」
「搶我活兒是吧，沈怡你過分了！」
沈文安瞧著這一雙兒女，止不住的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唉！」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家這本難念的經便是在此處了，夫人早先生女兒的時候難產過世，沈文安便沒有再娶。
之所以選擇經商，而不是安於享樂，其實也有一部分原因在這雙兒女身上。
沈文安覺得，自己總該為自己的兒女留下一些什麼的，不能讓他們今後吃苦，再加上當時的衛國公府已經日落西山，榮光不再，他這才成為商賈。
一心在經商上面，對於兒女便疏於管理了，沈重其實還好一些，雖然不干正事兒，但人是不錯的，若是長大些能穩重一點，也可以接手家中事務。
至於女兒沈怡，沈文安是覺得一言難盡，全然沒有一個女兒家該有的溫和、知理，倒像是個男孩兒了。
算了，隨他們去吧，若是能讓顧川教導一下，也是好的。
……
另一邊，顧川他們到了院子之後，將之前馬車上的東西都搬了進來。
顧芳瑜瞧著他又在院子裡擺了張椅子，躺在樹下，微微閉著眼睛像是在休息，忍不住湊了過去。
「書生啊。」
「嗯？」顧川睜開一條縫兒，瞥著她。
顧芳瑜問：「你怎麼老是喜歡躺在椅子上？」
「因為舒服啊。」顧川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顧芳瑜撇撇嘴：「整天像你這麼躺，骨頭都躺酥了，還不如多走動走動，活動活動筋骨。」
「這學了醫的人就是不一樣，說的話都帶著一股藥味兒？」顧川呵呵笑道。
顧芳瑜沒再接話，她手裡端著一小盤瓜子，自己抓了一把磕著，遞到顧川面前道：「喏，吃不？」
顧川也就順手抓了一把，邊吃邊說道：「肅關的情況還算穩定，那位陳知府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遊說的法子只怕是行不太通了。」
顧芳瑜聽到他的話，抬了抬眼眸道：「那你打算怎麼辦？我看還不如直接用咱們帶過來的那幾箱金銀收買，乾脆利落，反正是當官的嘛，他都能對城外難民見死不救，想來也不是什麼好官，指定能成的。」
顧川卻只是搖了搖頭：「我跟你說過，看一件事情不能單從表面去看，需要從不同的角度去解答，有時候你就會得到不同的答案。」
城外的數萬難民，若想要全部救援，僅靠一個肅關是絕對不夠的，但朝廷那邊又沒有任何的馳援，那位陳知府就是有心也無力。
「是是是。」顧芳瑜敷衍的應了兩聲，接著又問：「你還沒說接下來要怎麼辦呢，又不遊說，又不能用金銀收買，難道只能派兵攻打了？」
顧川想了想，忽然露出一抹微笑，問道：「你聽說過三人成虎的故事嗎？」
「三人成虎？」顧芳瑜晃了晃腦袋：「不知道。」
她又看向一旁抱著劍站在院牆上的阿竹，問了一句：「阿竹，你知道嗎？」
聽著她們閒談的阿竹聞言，也搖了搖頭：「不知道。」
「那就可以給你講一講。」顧川點了點頭道。
顧芳瑜眼睛一亮，連連道：「好呀好呀！」
其實顧川是時常講一些小故事的，這些小故事裡很多都是大道理，顧芳瑜一個看書頭疼的人，卻很喜歡聽他講的小故事。
就跟聽話本兒一樣，很有趣，當然主要還是因為是顧川講的，和別人的就不一樣。
不過……
就在顧川將要開口的時候，一陣歡喜的聲音先響了起來。
「二哥哥要講故事嗎？」
院裡的三人瞧了過去，便看到沈怡鬼鬼祟祟的從院門後頭探出頭來，稚嫩臉龐上的表情有些拘謹，一雙靈動的眼睛望著顧川，問道：「二哥哥，我……我能聽嗎？」
顧川哈哈一笑，頷首道：「當然可以，過來這邊坐吧。」
沈怡立馬喜笑顏開，歡脫的跑了過來，從旁搬來一個小板凳坐在顧川身旁，笑嘻嘻的道：「嘻嘻~二哥哥你真好！」
「咳咳！小妹——二哥哥！」沈重拖著有些富貴的身子也追了過來，正要罵一句沈怡，又瞧著顧川也在，立馬就收了嘴。
「沈重也來了？正好，你也過來聽聽吧。」顧川看著他，和顏悅色的道。
沈重不知道他要講什麼，不過卻也沒有忘了沈文安的叮囑，當下重重點頭：「誒！」
待他坐在了一旁，顧川這才緩緩開口道：「所謂三人成虎，便是言出於眾口，其勢難擋。
昔有市人之言，傳於街巷之間，初聞者疑，再聞者信，三聞者則以為真矣。」
故事講的簡單，剛聽了前言，顧芳瑜就插話道：「書生，你這個不對啊？」
顧川面不改色，看向她，問：「哦？哪兒不對了？」
顧芳瑜不假思索道：「哪有人那麼蠢的，別人說什麼信什麼，要是我就不會輕信他人。」
「所以你才是你，不是任何人。」顧川輕輕搖頭，旋即又道：「這世上的人千千萬萬，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即便是兩個完全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這麼說也不對，是兩個看上去很像的人，也不會完全一樣。」
「所以，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聰明人，你這樣的只占據了少數，大多數還是愚昧無知的人。」
沈怡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二哥哥說的對，就像沈重一樣，他就很愚昧無知！」
沈重：「？？？」
「聽故事。」顧川伸手摸了摸沈怡的腦袋，繼續講述沒講完的故事，沒瞧見小妮子臉頰微微紅了些。
「故事始於一市，有三人同行，途徑鬧市，忽見一虎，斑駁皮毛，威風凜凜，隱於人群之中。
一人驚曰：「虎也！」
眾皆側目，未敢信之。
二人復指曰：「誠然虎也！」
人群始有動搖，或信或疑，議論紛紛。
三人更齊聲高呼：「虎在此！」
於是市人皆恐，奔走相告，言市中有虎，傷人無數。
官府聞訊，急遣勇士捕之。
然至市，遍尋不見虎蹤，唯有人心惶惶，市面蕭條。
問諸市人，皆言親見虎影，言之鑿鑿，不容置疑。
官府無奈，只得安撫民心，懸賞捕虎，然終無所獲。」
講到這兒，顧川頓了頓，才落下最後一言：「正所謂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虛言可亂真，謠言猛於虎，便是如此了。」
聽完這個故事，顧芳瑜陷入了思索中，腦海中卻在回想著剛才顧川和他說的那些話。
他說這個故事，肯定不是一時興起的，肯定有什麼深意在其中。
只是一時間還想不到，讓她有些苦惱的皺起眉頭來。
顧川看她這樣，沒有打攪，目光落在了沈重和沈怡的身上，問：「你們聽了這個故事，有什麼想法，且說來聽聽？」
沈重想了想道：「二哥哥所言，是叫我們不能輕信於他人，即便是再多人說的確之鑿鑿，也有可能是假的，真相如何，還需要自己求證才知？」
顧川微微頷首，看向沈怡道：「你看，其實你大哥他根本就不傻。」
沈重將要及冠，只比顧川小了幾個月，如今也是個成熟的成年人了。
若是得了別人的誇讚，他是一點感覺都沒有的，在這兒肅關城他也吃得開，反正家裡有錢，別人上趕著巴結。
但若是這個人換成顧川就不一樣了，那可是天下第一才子啊，而且還是柳道州的學生，被譽為能成聖的天驕。
這樣的人，夸自己一句和旁人那是完全不一樣的，這會兒沈重已經高高仰起頭來，居高臨下的俯視沈怡，那眼神嘚瑟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