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張慧芬。
這個名字真的很土。
每次別人問她名字總是忍不住想吐槽一下。
爸媽沒有什麼文化,土生土長的農村人。
家裡姐妹就兩個,倒也不是什麼沒有什麼重男輕女的想法,只是單純的生妹妹的時候,因為是臀位,舊時家裡的接生婆子硬生生從下面把妹妹拽了出來,就這樣媽媽傷了身子,後面就沒在生了。
媽媽常常在張慧芬她們面前念叨,要是家裡有個弟弟就好了,不至於說以後兩個女兒嫁出去,家裡一個人沒有。
妹妹聽到了,就主動說,媽 ,我留家裡招上門女婿吧。
就因為這句話,往後很長的時間裡,家裡好吃的穿的都是優先妹妹。
高一那年,因為家裡拿不出來幾千塊的報名費,爸爸趁著喝醉酒,跟張慧芬有了爭執。
就因為張慧芬頂了幾句嘴,爸爸就罵罵咧咧的。
他說,張慧芬,你吃老子的,用老子的,你還不聽話,你還讀什麼書,你妹妹肯定要上大學的,家裡負擔不起,你乾脆別讀了。
那一刻,她腦子嗡嗡的,啥也聽不見了,只聽見那個男人說她有本事自己去賺錢。
於是高一那年張慧芬輟學了。
同一年南下打工,成了死亡流水線的一員。
幾年後妹妹張慧芳順利上了南方的大學,跟張慧芬工作的地方剛好是同一座城市。姐妹兩個感情好,妹妹經常跟慧芬打電話說大學的一些事。
有趣的,無聊的,枯燥的,都能讓張慧芬聽得津津有味。
人都是這樣,可能因為沒有得到總是去惦記,上大學一直是張慧芬的心病。
她總覺得她的人生不是這樣的,不該是圍繞著這些工業區轉還有加班加到麻木的日子,感覺看不到頭。或許當初她沒有傲這一口氣,也能上大學呢。
每次午夜夢回的時候,她都在後悔的想。
姐,這個月多給我寄五百塊錢吧,我談戀愛了,不要告訴媽。
想著前幾天妹妹的話,張慧芬手上拿著這個月的四千多塊錢工資嘆了口氣。
張慧芳花錢越來越沒有節制了。
出來打工的第二年,爸媽就跟她商量好,以後家裡不用她寄錢,只要負責妹妹每個月的生活費就可以了,等妹妹大學畢業,家裡答應她以後她自己的工資自己支配,想幹啥就幹啥,不干涉她。
想著熬過妹妹讀完這三年大學,自己就自由了,她就同意了。
一開始上大學,張慧芳還不會大手大腳的花錢,但是時間一久,就越發的離譜。
從一開始的一千五到現在竟然要兩千五的生活費,再然後這個月竟然要三千!
本來還想存錢自學一下成人大專的,感覺計劃又不可能實現了。
「慧芳,你要省著點用,姐姐賺錢不容易。現在加班時間不多,沒有多少加班費了,工資就這麼多,我也沒有能力賺更多的錢」。
「姐,我知道了」。
結果每次,說知道,轉頭又是各種理由問她要錢。
這個課要幾百,過生日請客要一千,甚至是買個衣服都要額外報銷。每次給完生活費,剩下的錢都會被她各種理由拿走。
張慧芬覺得自己頂不住了。
雖然說工作包吃住,但是自己也20歲了,也正是愛打扮喜歡直播購物的年紀,每次都捉襟見肘的。很多護膚品和彩妝都是同事覺得不好用分給她的,她也不至於說嫌棄,但總想買適合自己的不是。
此外雖然日子清苦,但每次周末出門跟同事壓馬路逛逛街喝奶茶,化著點小淡妝她也挺滿足。
普通人大概都是這樣吧。
她覺得自己沒有大的欲望,只盼著慧芳順順利利的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然後自己就解放了。她還想著讀書,拿個文憑,然後像那些坐辦公室的白領,舒舒服服的上班就挺好的。
每次看見那些人下班,張慧芬穿著廠服站在門口遠遠的望著,覺得特別羨慕。
工作輕鬆,還不用加班加點,每天衣服乾乾淨淨的,腳下還蹬著一雙高跟鞋,挎著個小背包,真好看啊。
一定要存錢讀夜大,張慧芬暗暗下了決心。
這個時候沒有文憑,好一點的工作門檻都摸不到。還是得學習。
以前總有人說,人呢只要有目標就都會積極起來。
這下張慧芬越發的努力了,每次自願加班的時候,她都會主動的要求留下來,為了那一小時18塊錢的加班費。
18塊錢啊,這樣的加班機會是越來越少了。一個晚上從下午6點開始到晚上11點,5個小時,也就是90塊錢。
一個月20天加班的話,能多拿1800塊錢。
張慧芬很高興,她算著算著覺得自己只要努力點,總能存夠錢的。就是可惜加班太晚了,想打點臨時工時間都對不上。
加油,以後會好的,張慧芬給自己打氣。
10月8號。小長假結束。
今天妹妹特地打電話說,學校開家長會,爸媽捨不得路費過來,讓張慧芬去。
張慧芳還交代說,讓她化點妝穿漂亮點,別給她丟人。
張慧芬跟領導請假的時候還有點心疼,這個月本來假期就沒有上班,這次請假全勤又沒有了,十月份少拿了不少錢。
心疼歸心疼,她還是一大早起來認認真真的化了個小淡妝,還破天荒的刷了一下自己的睫毛,還特地穿上了一件新買的紅裙。
你穿紅色真好看啊。紅色跟你很搭。
張慧芬恍恍惚惚記得,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
那人看她的時候,那個眼神深邃而且溫柔,那個認真的樣子,就覺得他說的話一定是真的。
因為不會有人想騙她這樣一個這麼普通的女孩子。
又或許他說話的時候嘴角是微翹著的,她被他的笑晃了眼。
我大概是有病。
張慧芬覺得自己是瘋了,這個時候想起他來。
三年了,遇見他的時候,17歲。
那是她第一次去黑網吧,他是那裡的網管。
她聽同事說,一般做網管的而且還是黑網吧的網管都是道上有點關係的,也就是當地混混地痞。
見到他的第一眼,張慧芬覺得他真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孩子了。
是的,好看。
可能拿好看來形容一個男孩子,有點不恰當。
可是,真的好看啊,白皙的臉,襯著那鑽石耳釘都發著亮。
一頭微黃的碎發總是被他抓的亂糟糟的,但那張精緻的眉眼反而讓這頭亂髮有了點不一樣痞雅的味道,他的嘴角總是微微上翹,高挺的大鼻樑,然後再用那雙深邃眼望著你。
張慧芬形容不出來那種感覺,這樣的男孩真的,望著你的時候真要命啊,莫名望你一眼你都覺得他深情的不得了。
所以雖然名聲不好,但是這個男孩子真的太招小姑娘愛了。
張慧芬第一次見他,就是他被一堆小女孩圍著的時候。
開卡。慧芬跟他說話。
他笑眯眯的朝她看過來,然後打趣了她一眼說,你叫張慧芬啊。嘁,不怎麼好聽呢。
17歲,取個大媽的名字。
然後又接著說,不過你穿紅色挺好看。紅色很適合你。
張慧芬一下子就臉紅了。
不知道是被笑名字土了,還是因為被誇了。
事後,張慧芬知道了那家黑網吧的老闆其實就是他,是他繼父給他開的。
也知道了他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顧亦城。
所以認識顧亦城的時候,張慧芬17歲,顧亦城22歲。
第一年黑網吧張慧芬去的時間比較多,沒有加班的時候,或者節假日的時候,別人都去逛街,張慧芬就去那裡呆著。
每次張慧芬去,就掛個QQ在那裡。看電影。啥也不干,她也不會玩遊戲。
那時的黑網吧收費比外面正規的便宜,就是環境不怎麼樣。
一間不大的屋子裡面經常煙霧繚繞,每次從裡面出來,慧芬都感覺自己從裡到外被煙味熏了一遍,連頭髮絲都臭不可聞。
每次上網回來,慧芬都要洗兩遍頭髮才感覺沒有味。
然後每次上網的時候偶爾登個QQ,會突然騰的冒出來一些黃圖和網站。
顧亦城就罵罵咧咧的過來處理。
看見是她,還順便打趣她,然後還打趣她的名字。
慧芬就手足無措的看他,覺得難堪死了。
儘管這樣,但是她還是去。
網費,這大概是她那一年一個月下來最高的開銷了。
此後第二年網吧擴張,影響到了周邊的生意,矛盾頻發,去網吧上班就很少見他,都是請了個小弟做網管。
慢慢的張慧芬就很少去了。
然後也就是今年,張慧芬忙著加班賺錢,已經大半年沒去了,聽說周邊幾家的網吧都被他盤下來了,可以說完全的一家獨大。
經常上網吧的幾個同事總是嘰嘰喳喳的談論著,這應該是今年附近的一件算是挺大新聞八卦。
張慧芬也喜歡聽這種八卦。
總覺得跟自己的生活很不一樣。
那樣鮮活刺激的日子,自己根本不敢想。
偶爾張慧芬路過當初第一次去的黑網吧還會習慣性的望一眼,看看他在不在。
在又怎麼樣,不在又怎麼樣,其實都不怎麼熟呢。
張慧芬覺得自己真的很奇怪,但是總想再看看,看看他在不在。
三年了,當初的那條紅裙子早穿洗很多次,變形丟掉了。
上個月逛街的時候,無意中看見這條,張慧芬一眼就決定了買下來。
張慧芬已經很久沒有給自己添新衣服了,因為沒有必要。
但是看見這件就很衝動的想買。然後買回來一個多月了,一直也沒有機會穿出去,一來天天加班,二來休息的時候也是待在宿舍里,沒有場合穿。
終於,今天可以穿著出門了。
張慧芬有點雀躍。莫名的還有點興奮。
總覺得今天會是不一樣的一天,會發生點什麼事情。
所以當她被車子遠遠的撞飛拋起來的時候,張慧芬悲催的想,還真是不一樣的一天。
然後第一反應竟然是,張慧芳肯定罵死她了。
然後她又把自己這20年的日子想了一遍,覺得真累啊,真無聊。
感覺自己下次還是不要這樣活著了。
但是普通人不都這樣活麼。
張慧芬亂糟糟的想了很多,突然又想到穿紅裙死掉的話,好像很兇,因為那些詭異小說都是這樣寫的,感覺穿紅色然後橫死,怨氣會額外的大。
怨氣很大嗎?張慧芬自嘲了一下,好像其實並沒有沒有什麼可怨的呢。
她躺在馬路邊上,感覺呼吸有點困難,然後又覺得自己亂想得有點多。
都要死了,還想這些有的沒的。
最後那一刻她迷迷糊糊中好像看見了顧亦城向她跑過來。
張慧芬又突然很慶幸今天出門穿了紅裙子。
他說好看呢,閉眼的時候,張慧芬是笑著的。
就這樣,張慧芬死了。
死在了20歲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