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減小,管家說許多地方都淹了,李簪詞不放心鋪子,讓朱永駕馬車帶她出門去看,越往碼頭那邊去,她的心越沉。
老百姓都往地勢高的這邊跑,趕著牲畜,抱著嬰孩,天灰濛濛的,像要塌下來,往遠處看,是一片渾濁的污水,還有被雨水沖刷到一起的垃圾。
她決定改道,直接去番禺碼頭。
還沒有到,遠遠地看到十幾艘船從屯門那邊過來,船上擠滿了人,開得並不快。
第一艘船停靠碼頭,她跑上船去詢問,「為何這麼多人往這邊來?」
跟船的士兵道:「屯門被水淹了一半,為了老百姓的安全,我們先送他們到番禺避難,待洪水退去,再把他們送回去。」
前世並沒有這場暴雨,屯門也沒有被淹沒。
既然不是因為打仗轉移,證明老百姓並不知道那邊已經打仗了,也就是說,博雅國還沒有衝破魏以薀設置的防線。
她站在碼頭上看著一艘艘船往這邊來,現在過去半個月,這場仗打了一半,應該也快打完了吧?
前世她被關在寧王府,對這場戰事也只是聽說個大概,並不知道具體如何,打了多久。
「姑娘,那是王爺的副將。」
朱永忽然對她說。
李簪詞便看到幾個身穿常服的士兵,急匆匆就要騎馬走。
她忙讓朱永過去問問是什麼情況。
副將跟著他們走到一邊,嘆道:「博雅國的兵器太厲害,王爺五天前便已經下令只守不攻。讓我回來跟布政使商量,先讓番禺的老百姓離開碼頭去避難,以防萬一。」
李簪詞又詢問了具體的細節,副將說大靖的火炮可以一個人扛起來帶走,博雅國的火炮大的有五百餘斤重,小的有一百斤重,屬於雞蛋碰石頭,不自量力,跟博雅國比起來,大靖現在的火炮傷害力不足為提。
李簪詞問:「王爺可想出辦法來如何應付博雅國?」
「王爺要想出辦法來,就不會讓我們先回來,讓布政使帶領老百姓撤離番禺了,姑娘,我們時間趕,先去布政使府。」
從屯門到番禺,約莫要兩個時辰,李簪詞看著滾滾江水,深吸一口氣,對朱永說:「我去屯門找王爺,也許我知道怎麼做。」
朱永道:「王爺讓屬下保護姑娘安全回京,恕屬下不能從命。」
李簪詞道:「興許我知道怎麼對付博雅國。我聽父親說過的,這個方法一定可行。」
朱永覺著,她父親真是見識多廣,上次她贏了東瀛,也是靠她父親。後來讓王爺改變策略,也是聽她父親所說。這回知道如何破解博雅國火力,也是她父親。
在朱永眼裡,主子的性命比李簪詞重要。
兩個時辰後,船隻靠近屯門,此時屯門已經被淹了一半,他們站在屋頂,遠眺城外荒地,看不見任何軍隊,只聽到炮火轟鳴不斷。
傳來的方向應該是大靖南海海域邊界。
這個時候,魏以薀應該就在那邊指揮作戰。
街道上擠滿了捆著行囊攜家帶口逃亡的人,趕往碼頭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馬叫聲,咒罵聲,呼喊聲,小孩啼哭聲不絕於耳,遠方又隱約傳來了炮火聲,有的婦人也開始大哭起來,護送他們的士兵勸他們把重物先扔了,那些畜牲也先捨棄,這些都帶不走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性命。
有個身體佝僂的老婦人,滄桑的手抹了抹凹陷的眼睛,這輩子積攢下來的幾隻雞鴨,留著下蛋給孩子吃的,沒了還怎麼活。
「我走不動了,不走了,死了便死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懷裡抱著她的雞鴨,不肯再往前挪一步。
李簪詞沒有過多停留,這個時候,都各有各的苦。
確定了魏以薀在的方位,她帶著朱永逆行而過,耳邊的海風呼嘯而過,緊張和心急取代了內心的害怕。
船一路往前,他們感受到的海面震動越來越大。
不過一會兒,就看見了大靖的船隻,大靖威風凜凜的船帆迎風獵獵作響。
朱永有令牌,他們一路通過海師檢查,上了將軍戰艦。
魏以薀此時正在跟將領們商議作戰計劃,改造大靖的火炮。
聽到朱永帶著一位姑娘來,先是詫異,隨後起身暫停商議,先去見他們。
李簪詞頭髮有些凌亂,可能是太趕,她的臉色並不好,甚至蒼白,沒有血色。
魏以薀心情複雜,有很多話想說,不過第一句話還是說:「先暖暖手,喝杯熱茶。」
李簪詞哪有什麼心情喝茶,眼下把正事說完,再慢慢喝茶也不遲。
「王爺,我知道怎麼對付博雅國。」
魏以薀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想什麼,最後道,「朱永,去上茶來。」
朱永出去了,李簪詞以為他不相信自己,又強調,「方才我跟朱侍衛在番禺碼頭詢問了王爺的副將,我知道如何對付他們。」
「你先坐下吧。」
他的語氣過於平靜,顯得李簪詞的語氣很是激動,甚至急躁。
「王爺,大靖的火炮操作複雜,技術粗糙…」
「我知道的,你先坐下來。」魏以薀打斷她的話,在她眼中看到了急切和一絲苦澀。
李簪詞這才意識到,自己太怕他失敗,害怕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徒勞無功,所以已經不能冷靜了。
朱永泡了熱茶進來,李簪詞坐下,咕嚕嚕喝了一大口,抬頭看他,「王爺,你已經想出辦法了?」
「今早上想出來的,此方法可以提高射擊準確性,更容易產生衝擊力,射程遠,殺傷力大。」
「那王爺也知道,在博雅國船隻上,有兩個大靖人,他們製作炮火的技術十分厲害?」
「哦?你怎麼會知道?」
「父親去往各國做生意,聽到過他們。」
魏以薀倒沒有再繼續往下問,而是說:「我也是剛探聽到,有兩個番禺人,早年闖蕩海外。在除夕活動上製作過火藥。是以,昨晚上我已經派人潛入博雅國船隻,說服他們回我們大靖來。」
李簪詞聽到這裡,鬆了一口氣。
她說的這些,都是前世魏以薀的經歷,沒想到這一世,魏以薀那麼快便想出了辦法。
天已經暗下來,這個時候她也不好回去,魏以薀讓人端了飯菜過來,自己又出去繼續跟將領們商議事情。
說是飯菜,其實是乾糧。
她邊嚼著乾糧,邊喝水,邊等待新消息。
一直到入夜,她聽到魏以薀問李姑娘睡了否?她急忙跑出去,衝到門口,「王爺,我沒睡。事情怎麼樣了?」
魏以薀看她兩眼通紅,想來是一直在等自己,「那兩個番禺人跟著我們的人潛了回來,已經在開始繪圖,仿照博雅國大炮。不出半個月,應該能把大炮製作出來。大靖再集火銃與兵馬,一個月內,可以擊退博雅國。」
這是軍事機密,本不應該說,但李簪詞冒著大水趕到這邊,心急如焚熬夜等他的消息,若他不說,她必定也不會睡。
事情比李簪詞想像得要順利,她期待地看著他,「王爺,我能不能跟在你的船上?我可以保護我自己,不給王爺添麻煩。」
朱永看到她這副熱絡的模樣,到底是喜歡縣衙的季公子,還是喜歡他的主子?
魏以薀看了眼外面波濤洶湧的海水,罷了,興許他這邊比屯門那邊更安全。
「你留下吧,讓朱永保護你。」
「嗯。」李簪詞重重地應了一聲,回自己的船艙睡覺。
之後的幾天,她沒有再看見過魏以薀,一直到某天夜裡,外面再次傳來炮火的聲音,她匆忙起來往外跑,朱永過來說,炮火前日做好了,海師又集結了十幾艘船,此時正在圍攻博雅國船隻,這次大靖要誘敵深入,再一舉剿滅。
李簪詞躲在自己的船艙,她感覺到船在緩慢地後退,前面的炮火一聲高過一聲。
後來聽到外面廝殺的聲音,她乘坐的船隻猛烈晃了晃,朱永跑進來,說船被博雅國打了個洞,讓她乘坐小船回番禺。
她跟著跑出來的時候,看到海上一片狼藉,破碎的船隻,數不盡的屍體,有大靖的,有博雅國的,還有被海水衝起來的博雅國大炮的炮殼。
這裡像是籠罩在煙火中的一座海上地獄,沒有人氣,只有冰涼的海水和不會醒來的屍體。
她聲音有些顫抖,「我們是不是贏了?」
「贏了,昨日王爺引誘他們進入屯門,他們以為自己贏了,沒想到反被我們圍困,四周全是我們新製造的大炮。他們魚死網破,眼看要全軍覆沒,但海上颳起大風,讓博雅國的將軍逃走了。」
李簪詞上了小船,魏以薀已經在上面了,看見她的第一句話是:「你可有事?」
「沒事,王爺,我們是不是現在回番禺?」
她在海上已經漂了一個多月,估計這個時候快過年了。
番禺有這點好,冬日也不下雪,即便下雨天,也不如京城的秋天冷。
魏以薀嗯了一聲,屯門已經被淹得差不多了,還沒有退去的意思。
李簪詞整個人放鬆下來,船隻忽然一翻,還沒反應過來,她整個人被壓在海里,感覺到自己的左腿一陣疼痛,仿佛也被重物壓住。
水底昏天暗地,讓人窒息,她感覺到暗流激涌,耳邊嗡嗡作響,忽然感覺到自己腰身被一股大力往後帶,身體驟然一輕,浮出海面。
船隻已經不知飄浮到了哪裡,方才跟他們一同乘船的人都在不遠處漂浮著。
李簪詞下意識緊緊抱住他,「王爺,我的腿受傷了。」
「你暫且忍忍。」
方才船隻忽然被打翻,船上的人全被扣在下面,魏以薀想也沒想地先找到她,把她救了起來。
其他人都會武功,平日訓練有素,從這裡游上岸沒有任何問題。
魏以薀拉著她游到了岸邊,終於踩到了實地,李簪詞看了眼四周,全是垃圾,哪有人影。
魏以薀看了眼她的腳,「可還能走路?」
李簪詞試著走了一步,差點摔倒,魏以薀眼疾手快拉她起來,讓她先坐會兒,他去去便來。
李簪詞茫然地等了他一會兒,看見他拿了個板子,以及一條繩子,這兩樣東西,應該是去河邊撈的。
把繩子綁到板子上,魏以薀讓她坐到板子上,拉著她往坡上的寺廟去。
李簪詞其實疑惑為何她不直接抱自己,上回她躲魏以蘅時,他也抱過。
後來低頭一看,濕淋淋的衣服,穿了和沒穿並沒有太大區別。
瞬間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難怪魏以薀拉她游到岸邊時,手只是抓著她的手臂,不敢碰她的身體。
廟裡還有香火,魏以薀把她安置好了,又去找柴火。
把柴火燃著後,寺廟終於亮了起來。
李簪詞的腳還鑽心地疼,掀開褲子一角看了眼,腫得厲害,估摸是錯骨了。
「我會正骨,你忍著點。」
他的手已經搭在李簪詞腿上,從腳脖一直滑到了膝蓋上方,雙手驟然發力,輕微的咔嗒一聲,一陣劇痛傳來。
李簪詞差點哭出來。
「已經正位了。明日水退一些,回到番禺再找大夫看一看,休養些時日,應該就沒問題了。」
他說完話,站起來,「你衣服濕透了,先烘乾再穿上,我去外面守著。」
外面又淅淅瀝瀝下起小雨,李簪詞想叫他進來,免得淋了生病。
但還是忍了忍,脫了衣裳扭干烘上。
這個時候,她不能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