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爭渡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平和地看著他,「所以,你覺得當年我師父不該救你?」
宋清微的目光垂下,長長睫毛投下一片陰影,神情冷漠,「沒人希望我活。」
李爭渡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火,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自從那次藥渣事件她與宋清微產生爭執後,李爭渡便儘量避免與他有任何交集。
除非嵩陽真人有需要,否則她是一句話也不會跟他多說。
這種模式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老頭的解毒療程進入最後階段,她不得不再次面對宋清微。
嵩陽真人告訴她,宋清微體內的毒素已經深入骨髓,他所能做的就是用針將毒素逼出體外。
但剩下的毒素則需要通過藥浴的方式,藉助汗水排出體外。
這個過程異常痛苦,甚至有可能喪命,嵩陽真人詢問宋清微願不願意承受這個風險。
那時的宋清微已經極度厭世,本就不想活了,但為了報答真人幫他掩埋手下的恩情,他答應了。
嵩陽真人為了不影響解毒過程,在山上找了個獵戶歇腳的木屋開始著手解毒。
但解毒過程中卻出了岔子,有一味藥材失效了,毒素堆積在宋清微毛孔,遊走肆虐無法排出。
他承受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仿佛全身的骨頭都被一一敲碎了。
無奈下,嵩陽真人只得親自下山配藥去查找緣由,讓李爭渡看著宋清微。
當時已是半夜,外面暴雨如注,李爭渡匆匆頂著暴雨上山。
當她到達半山腰的小木屋時,已經渾身濕透,她輕輕敲了敲緊閉的房門,「宋郎君?」
門內傳出一聲虛弱的喘息,伴隨著一聲低吼:「滾。」
嘖!
宋清微此前性子雖陰晴不定的,且大多數都保持著世佳公子的良好修養,從未出口罵過人。
今日這麼失態,看來真的是疼昏了頭了。
但好在李爭渡也只是在禮貌性的跟他客氣客氣。
見宋清微拒不配合,李爭渡直接暴力拆門,一腳踹開了房門。
昏暗的屋內被天邊的雷光照亮,宋清微躺在地上,濕透的褻衣緊貼著他瘦弱的身軀,面色痛苦。
宋清微紅著眼眶怒視著她,「滾出去!」
李爭渡心道:小樣兒,我還能讓你給威脅了?
她快步走過去,直接點了宋清微的穴道,讓他無法動彈,然後提起他的後領,將他扔入浴桶中。
浴桶中的水還保持著熱度,氤氳的水汽瀰漫在整個房間。
宋清微被迫靠坐在浴桶里,濕漉漉的頭髮貼在背上,水珠順著髮絲滑落,滴在他堅實的肩膀上。
他的衣裳在李爭渡的動作下有些散開,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膚。
此時他正陰冷的看著她,直勾勾視線讓人不寒而慄。
李爭渡視若無睹,轉身提起熱水就往浴桶里加,同時再倒掉冷掉的水。
這個過程持續了大半個時辰,直到她的手都已經泛白起皺了。
她停下來休息時,不自覺地看了眼窗外的瓢潑大雨,又看了眼宋清微。
對方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閉著眼,額頭的細汗順著額角滑入脖頸。
不知是不是環境影響,那張俊俏的臉在水汽中愈發顯得俊美,高挺的鼻樑,微翹的唇角,以及那濃密的睫毛上掛著的晶瑩水珠,都讓他看起來如同畫中走出的姑射仙人。
明明面色蒼白如紙,眼下青色顯眼,可他的身形卻依舊挺直,宛如山中青松,筆直而堅韌。
這樣萎靡與生機交織卻融合的很好的宋清微,很奇異的引起了李爭渡的一絲好奇。
畢竟自他倆認識以來,宋清微一直是死氣沉沉,冷言冷語的。
微弱的燭光在風雨中搖曳不定,晃過宋清微那張蒼白的臉。
或許是太疼了想轉移注意力,也或許是積攢了很久的情緒在這一刻終於爆發了。
宋清微沙啞著嗓子開口了,「為什麼要救我?」
明明已經走了,又為什麼回來?為什麼不乾脆讓他死在那場刺殺中?又為什麼要救了他?
李爭渡平靜地看著他,「這話你該去問我師父,畢竟我是真不愛管閒事的人。」
宋清微一怔。
李爭渡又道:「明明我當時就說了,當一個人心存死志的時候是勸不住的。可他卻說,人生無常,前途渺茫,你又怎麼知道他不能衝破黑暗迎來光明呢?」
李爭渡頓了頓,直視他,「你覺得呢?你會是那樣的人嗎?」
宋清微沒說話,緩緩閉上了雙眼。
他記得,有個人也曾跟她說過一樣的話。
「澄之,我給你取這個字,是希望你永遠有擁抱光明的勇氣,你萬不可學大哥和其他兄弟為了權欲失了本心,更不可為他所用,你要燦爛的活著,自由的活著。」
宋清微的喉嚨滾動,渾身一泄,仿佛一把失去鋒芒的劍,失去了往日的凌厲。
不久,嵩陽真人冒著大雨從山上回來了。
他的鴉青道袍上沾滿了泥點和草葉,看到宋清微安靜地坐在浴桶中,嵩陽真人並不意外。
他知道李爭渡會處理好一切。
「他現在的狀況如何?」
李爭渡搖了搖頭,「汗是流出來了,但毒素依舊沒有排出的跡象。」
嵩陽真人仿佛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點了點頭,「知道了,接下來的事就交給為師吧。」
「需要我幫您守門嗎?」
嵩陽真人搖了搖頭。
李爭渡看著嵩陽真人濕透的衣裳,「那我先下山一趟,拿些乾淨的換洗衣物來。」
李爭渡很快下了山,拿了一些吃食衣物上來。
嵩陽真人似乎對自己的醫術很有信心,直接讓李爭渡去山下等消息。
李爭渡在山下等了好幾日,宋清微身上的餘毒果然很快被逼出來了。
在這期間,宋總管帶著宋清微的信物找了過來。
李爭渡很謹慎,生怕是宋清微的仇家找上門來了,上山詢問了宋清微,才讓宋總管留了下來。
趁著宋清微養病閒暇之餘,宋總管還會給李爭渡講述宋清微小時候的趣事。
他看著坐在輪椅上,靜靜地發呆的宋清微,渾濁的眼中滿是酸楚,「郎君以前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