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隊很想說不算。
看到人想說話是人類共有的本能。
但葉懷霜還能不能歸結於「正常人類」里這一點就很難說。
以葉懷霜的性格,?能讓他願意主動開口應接話題就已經是關係很好的證明了。
梁隊和葉懷霜認識這麼多年,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也就勉強到了一個能偶爾開開玩笑不冷場的程度。
但要是指望葉懷霜自己活躍氣氛……那基本就是在做夢。
至於說能讓他一看到就想主動說話的……
那就不該問算不算喜歡,?而是問他喜歡到什麼程度了。
梁隊震驚了。
此刻他的內心不亞於看到鐵樹開花,?一半是老母親一般的激動,?一半是基於對葉懷霜性格和能力的了解而產生的驚奇。
什麼神仙能讓葉懷霜看到眼底放在心裡啊?!
而且他怎麼沒聽說最近葉懷霜跟誰走得近,?難道是他們研究中心裡的同事?
梁隊仔細回憶著最近看到的新面孔。
肯定不會是以前的老員工了。
那些人要麼英年早婚,?要麼比葉懷霜還古怪,要是能擦出火花也不至於等到現在。
然而思來想去,?梁隊腦海里甚至閃現過了長滿了大鬍子的臉,也沒能找到對得上號的。
也真是奇了怪了。
因為葉懷霜的實驗室和刑偵隊離得更近一些,?加上有時候會有一些案件里的技術問題需要請教,?所以梁隊和葉懷霜平時交流得可能要比家人還要多一些,時候趕上了約著吃頓飯也是常事。
否則葉夫人也不會總是再三拉著梁隊的手,拜託他多操心自己兒子的感情問題了。
遠親不如近鄰麼。
但現在他這個「近鄰」竟然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端倪。
說出去他這個刑偵隊長還要不要臉了!
梁隊臉色嚴肅了幾分,頭一回用打量犯人一般的眼神掃視著旁邊的人。
換個人來可能已經被盯得羞憤自盡了。
但葉懷霜巋然不動,?甚至在等紅燈的間隙扭過頭,?用充滿求知慾的眼神看向他那個同樣單身的好友。
梁隊:「……」
「咳——」梁隊清了清嗓子,找回理智,「先說說是什麼人?」
常人聽到這種話總得害羞一下。
但葉懷霜不是普通人,他天生腦迴路就異於常人,?而且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麼寫。
所以他毫無遮掩,乾脆利落地吐出了那個名字:「林見秋。」
梁隊:……
梁隊:???
「你說誰?」梁隊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林見秋。」葉懷霜甚至還耐心地多解釋了兩句,?「就是早上我送到你們那兒去的那個。」
哦,?原來他沒有聾。
梁隊面無表情地順手揪了下自己的耳朵。
嘶——
也不是在做夢。
梁隊透過車窗縫隙,瞥見外面天空晴朗,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明媚,太陽也仍舊好好地待在它本該待的位置。
他平復了一會兒心情,用多年查案的經驗讓自己冷靜地扭回頭,還能維持語氣的平靜。
「我記得你弟弟的前男友就叫林見秋?」
「對。」葉懷霜點點頭。
「你弟弟剛跟他分手沒幾天你知道嗎?」
「知道啊。」
梁隊:「……」
知道你也敢喜歡?他連想都不敢想。
不過要是對象是林見秋,葉懷霜的異常倒是能夠解釋得通了。
這段時間也就撞見一個林見秋,葉懷霜才主動得不像是他了。
想說話暫且不提,光是把人往自己宿舍帶——他親弟弟都沒這個待遇。
原本他還以為葉懷霜只是因為弟弟對林見秋太過分而產生了愧疚感,所以才多有照拂。
誰能想到呢?兄弟倆審美竟然出奇的一致。
可能這也就會是他們除了基因以外最相似的地方了。
梁隊深呼吸了一下,重新恢復平靜。
林見秋畢竟已經跟葉臨雲分手了——準確的說是被趕出家門。
只要林見秋腦子沒進水,就算葉臨雲想反悔,他們也沒有可能了。
兩個單身人士走到一起也不算什麼怪事。
現在這個時代,也不興歧視同性戀了。
而且從這段時間的表現來看,林見秋可能有些愛財,但絕不是勢利眼的小人,他的洞察力和直覺都精準得叫人吃驚。
以後遇到某些特別的案子,說不準還需要他的幫忙。
如果林見秋真跟葉懷霜在一起,他去找人幫忙也能厚起臉皮了,一舉兩得。
最重要的是,葉懷霜在二十幾年人生里,這還是第一次表現出對某個人的強烈興趣。
緣分這種東西麼,說不準。
真要來了,誰也擋不住。
梁隊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終於趕在綠燈亮起之前拍了拍葉懷霜的肩。
「沒事,現在這個時代講究戀愛自由。」
「就算有什麼特殊的難以啟齒的癖好,也是正常的。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你弟……反正他都找到真愛了,他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就算有,葉臨雲絕不敢當著他哥的面說出來。
梁隊甚至已經想到了以後婚禮要怎麼提前幫葉臨雲做好心理建設。
還沒確實是不是「喜歡」的葉懷霜:?
葉懷霜沒能解釋清楚他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癖好。
比如喜歡挖弟弟牆角什麼的。
他和梁隊的腦迴路壓根就不在一個頻道上,不知道對方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想法,當然也無從解釋。
沈知音家裡的藥瓶里的藥物是重要的證物,恰好檢測中心的人並不忙,取了樣本之後第一時間就開始檢測成分進行對比。
問過時間不算太長,梁隊便親自在這裡等著。
如果藥物、毛髮都鑑定出來都跟犯罪現場一致,那麼他們就足夠證據直接通緝抓捕沈知音了。
兩條人命和兩個失蹤人口,在這一刻又沉甸甸地壓了上來。
梁隊坐在休息室里等待,也沒了說笑的心思,嘴裡叼著煙沒點燃,只是時不時拿到手裡,一會又放進嘴裡。
這裡不禁菸,但看著來來往往神色清冷的研究員,他到底也沒好意思點菸。
心頭的煩躁也只能強行壓下去。
他拿起旁邊的雜誌期刊,隨手翻開一頁,一連串的物理公式和原理圖就撲面而來。
那些東西早在他高中畢業就幾乎全還給老師了。
靠。
更煩了。
梁隊抓了抓頭髮,索性兩手抱著胸,往椅背上一靠,閉目養神。
但他明顯有些焦躁。
不只是影視城這件案子,先前城東那起案子也還沒有抓到兇手。
因為這邊事關當紅的明星,影響惡劣,他和手底下的幾個弟兄才被臨時抽調過來接手這起案子。
細算起來,他們已經不眠不休地忙碌了好幾天,好幾次眼瞧著就要抓到兇手了。
一轉頭卻發現又被耍了一道。
饒是鋼鐵意志的人也難免受到影響。
梁隊擔心這邊的案件也重蹈覆轍,在最後關頭出什麼問題。
還有那對失蹤的母女……
葉懷霜瞥了眼桌上不斷震動的手機,伸手敲了敲桌面,提醒道:「手機響了。」
梁隊回過神,按了按眉心,接起電話:「怎麼了?」
對面的人大概又報告了什麼新的線索,梁隊臉色漸漸嚴肅了起來。
「把照片發回去,讓熟人來認一眼。」
「林見秋呢?去哪兒了?」
「醫院那邊的記錄還查得到嗎?」……
聽到熟悉的名字,葉懷霜抬頭看了梁隊一眼。
梁隊掛了電話,眉頭皺得更深。
「沈知音家裡有新的發現?」葉懷霜問道。
「對。她家保險柜里有很多小女孩的照片,可能是鍾新月的女兒。」
鍾新月並不經常把女兒帶去劇組,偶爾帶上也是放在身邊,或者請信得過的熟人幫忙照看。
其他人對楠楠卻並不太熟悉。
要說這兩天最後一個見到楠楠的,也就是林見秋。
然而林見秋這時候卻又聯繫不上了,據他朋友說,可能是出門買東西忘了給手機充電。
這倒是其次,他朋友也認識楠楠。
再不濟多跑一趟鍾新月家,請她家樓下阿姨認也不是難事。
「她的目標是那個女孩兒?」
「可能是。」梁隊嘆了口氣,「之前我們猜過兇手可能會報復成功之後選擇自殺,但是鍾新月失蹤,我們又覺得可能她是想堵知情人的嘴,拖延時間逃跑。」
他們並沒有往楠楠身上想。
「醫院——」葉懷霜注意到梁隊先前提到的詞,「沈知音也有過孩子?」
「算是有過。沈知音好像有過流產記錄,還在核實。她家裡有很多給小女孩準備的東西,照片上也只有她和小女孩兒兩個人,有被剪過的痕跡。」
「但她和鍾新月兩個人照片也被好好地保存在相冊里,不像是對鍾新月心存怨恨,相反她們關係應該不錯,相冊就放在床頭櫃的抽屜里,也有互相贈送生日禮物的記錄。」
「現在我們懷疑,沈知音可能一開始就是衝著鍾新月的女兒去的。」
衛從白在路邊看到了林見秋。
他本來是赴朋友的約,車開到一半看到路邊圍了一群人,看側臉還有幾張熟面孔。
再定睛一細看,衛從白差點撞到欄杆上去。
最中間的赫然就是昨晚才見過的林見秋,旁邊掛著張紙招牌,粗略掃過去,大概就是寫著「握手五塊、單人照五十、合照一百,特惠五百可指定姿勢」之類的標價。
衛從白被嚇得踩住了剎車,險些以為是自己在夢遊。
停車再扭頭去看,他才發現自己沒看錯。
那牌子上的字還是手寫的,不知道哪裡撿來的海報,背面的空白被充分利用了起來。
窮酸之態盡顯。
關鍵是竟然真的有不少人找他合照。
其中不少都有些眼熟。
想想也是,林見秋光速退圈也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滿打滿算半個月還沒到,雖然人氣飛速降成了負數,但存在感還沒有徹底歸零。
到現在網上關於他的黑料還在漫天飛舞,只不過頻率比一開始低了不少。
不少黑粉仍舊義憤填膺,以時不時上網罵他兩句為榮。
想來如果有機會讓他們花錢看一看林見秋如今的落魄模樣,他們也會願意的。
於是在搜颳了一圈狗仔的口袋之後,林見秋終於向普通路人下手了。
再一看林見秋旁邊的大鬍子也不見蹤影,想來也還是要點臉面的,所以決定讓他的好朋友獨自散發光忙。
衛從白承認,他當時差點加快油門扭頭就走。
原因無他——丟不起那個人。
但也是因為實在太丟人現眼了,衛從白終於還是忍無可忍,下車就擠開人群,一路氣勢洶洶地把林見秋拎了出來,丟上了車。
林見秋還滿臉微笑地跟他的「顧客」道別:「歡迎下次光臨啊~」
衛從白差點一句髒話就要說出口,當即掏出五百塊甩過去:「指定姿勢——你給我坐好!」
林見秋就乖乖坐在副駕上不動了。
看他這麼「乖巧」的模樣,衛從白反而更氣了。
找林見秋拍照的人里不少都是之前找過他麻煩的富二代。
大概是從哪裡聽說了消息,特意趕來湊熱鬧。
不用等到明天,衛從白都能想像得到下一條關於林見秋的新聞是什麼了——
【驚!昔日當紅明星竟淪落到街頭要飯!】
衛從白:「……」
衛從白恨鐵不成鋼:「你不是去當群演了嗎?怎麼又跑出來幹這種事了?」
跟當街「賣|身」一比,演死屍都能算得上體面了。
「劇組都停機了。」林見秋嘆息道,「下份工作要到下周,昨晚我住的地方炸了,錢燒光了,現在身無分文,欠著一屁股債,還沒有地方住。」
衛從白:「……」好慘哦。
「啊……是、是這樣嗎。」衛從白聞言都不好意思再指責他了,反而生出幾分憐憫,「那你怎麼不早說,我可以借你啊。」
反正衛少爺有的是錢。
林見秋搖頭:「我比較喜歡自食其力。」
衛從白:「……」
這話從林見秋嘴裡說出來,怎麼那麼不對勁呢。
衛從白決定不要難為自己,跳過這個話題。
「你要去哪兒?我順路送你過去。」衛從白問道。
「我跟陸哥約的地方在反方向。」林見秋瞄了眼導航,「衛總你已經多開出去七公里了。」
衛從白:「……」
衛從白:「你怎麼不早說?」
林見秋疊好順手抄上來的海報,數了數錢收好,一本正經地答:「顧客是上帝。」
愛往哪兒開往哪兒開。
衛從白輕咳了一聲,將車改了道,準備在前面的路調頭:「我送你回去。」
他本來是被朋友約了去郊區新開的茶莊,好備些禮物送人,沒成想半路看到了林見秋。
拎著人上了車,他也沒關導航,就這麼跟著走了。
這一帶位置比較偏,馬路上尤其空曠開闊,一路上連紅燈也沒遇到幾個。
間接導致他一不小心就開過頭了。
七公里遠,走回去起碼得兩個小時,這附近偏僻,公交站牌都看不到影子,林見秋也就沒有推辭。
這附近林見秋也是第一次來,他透過車窗盯著外面的路牌,默默記下這周邊的路況。
這也是他的習慣之一。
車調了頭,開過兩個路口,林見秋瞥見某個路牌時微怔了怔,忽的開口:「衛總,能不能停一下車。」
衛從白減慢了車速:「幹什麼?」
「青樟路那個路牌下面,我有點事。」林見秋答道,「你把我放在路邊就可以,我一會兒會自己回去。」
青樟路,附近是一個小的居民區。
因為位置太偏,加上過去有一些死人墳堆的傳聞,居民很少,就連商業廣場都不願意入駐,偶爾看見一棟高樓,也是空曠冷清,只有路兩邊零零碎碎的一些小店還有一些生氣。
既不是什麼風景區,也不是什麼名人住宅地。
非要說的話,這附近也就是一個電影學院的舊址,但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搬遷走了,舊樓也在十年前推倒,改建成了居民住宅小區。
那又有什麼好看的?
衛從白翻看著從網上搜來的資料,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林見秋下車之後也沒有參觀什麼風景的打算,而是先在路邊的報刊亭買了一份報紙。
他今天一早就跑警局,之後被人攔在路上圍觀,乾脆將計就計扯了塊握手合影的招牌,還沒來得及看今天的日報新聞。
開報刊亭的是個老伯,小亭子兩邊的貼著的小GG都褪了色,想來也是在這裡待了不少年了。
「這附近的學校啊……你說那個什麼電影學院吧,早就搬走了,不過以前沒拆那陣,倒是經常有學生到這裡來取景,那時候周邊小區還沒有這麼多呢,學校後面有挺大一片湖,好多人都愛去那邊玩,還有過在那邊拍電影的呢,我孫女還在電視上指給我看過,可惜後來建小區就給填平了……」
林見秋一邊聽著,一邊掃過今天的頭條新聞。
果不其然就是宋齊修和唐美瑜遇害的案子,次一級的便是至今未告破的連環兇殺案。
林見秋抽出頭條板塊,將兇案現場的照片疊過去,留下宋齊修平時的照片,指給老伯看了一眼。
「您見過他嗎?」
「有點眼熟。」老伯戴起眼鏡,嘟嘟囔囔地思索著,「好像在電視上看到過……別的地方嘛……我想想……」
老伯冥思苦想,林見秋正要低頭去看其他的新聞,忽的聽到巷子裡傳來一片喧鬧聲。
「哎呦你這個小丫頭是哪家的怎麼還偷東西啊!」
「快快快抓住她!小小年紀不學好,一定要找她家長!」
「往路口跑了!」
「等等別追了,一會兒追到馬路上被車撞到了怎麼辦。」
「不就是個麵包嗎,算了算了,就餵狗了,也不值幾個錢。」
……
林見秋往後退了一步,往報刊亭後面的巷子看了一眼。
巷子背光,昏昏沉沉的,但也能看到兩邊都有開著窗口的小店。
一群大人從拐角追出來就停住了腳步,聚在一起嘴上抱怨著偷東西小孩兒的家教,一邊問著是哪家的,卻沒有再上前。
他們怕把小孩兒趕到馬路上,這邊路空曠,車都開得很快,小孩兒一不當心容易被撞到。
然而小孩兒還是一個勁兒地埋頭往前沖。
後面的人反倒慌了。
「別跑了別跑了!路上都是車!」
「我們不追你了,不怪你。」
「前面的小伙子你攔一下!」
林見秋又往後退了一步,剛剛好堵在路口。
看清那個小孩兒的模樣,林見秋不由怔住。
小孩兒一頭撞進他的懷裡。
林見秋本來身體素質就不怎麼樣,腳步還沒站穩,就被小孩兒用盡全力一撞,腳下一個踉蹌便跌坐下去。
他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攬著小孩兒的背,將她護在懷裡。
小孩兒還要掙扎,林見秋低聲叫她:「楠楠,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