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明智想到了林見秋帶來的那隻金毛。
他連林見秋都能閉著眼睛誇了,?還差一隻狗嗎?
「沒想到林哥家的狗都能見義勇為了,一定是林哥教導有方,不愧是你養出來的寵物,?所謂物隨主人型,?一看那隻狗就英武不凡,?絕非池中之物……」
鄒明智絞盡腦汁想著誇讚的詞彙。
「吱呀」一聲輕響。
車停在了路邊,?葉懷霜降下車窗,對林見秋說道:「上車吧。」
「哎——等等,?林哥!我還沒說完呢!」
鄒明智匆匆忙忙想追上去,?卻被車門擋在外面。
葉懷霜隔著車窗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他是幹什麼的?」
「不知道。」林見秋一邊系安全帶,一邊答道,?「不過他其實很討厭我,?大概是遇到了什麼麻煩,才不得不來找我幫忙。」
可惜方法不對。
他要是當場甩出十萬八萬的,林見秋說不定還能多看他兩眼。
虛偽的人情和誇讚在林見秋這裡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了。
「他是哪家的?」葉懷霜問道。
「姓鄒。怎麼了?」
「我可以去跟他家打聲招呼,讓他不要再纏著你了。」
葉懷霜說著就掏出手機,翻找起通訊錄。
他沒有鄒家人的電話,但同是雲城圈子裡的,七拐八繞再小的家族也能找到聯繫方式。
葉家長子開了口,?再借鄒明智一百個膽子,他也絕不敢再來騷擾林見秋了。
林見秋連忙按住他的手:「別!」
葉懷霜動作一頓,有些不解:「你不覺得他一直追著你很麻煩嗎?」
「麻煩是麻煩……」林見秋打量著葉懷霜的表情,一時也有些不確定,「不過,你真的不知道你打電話過去會演變成什麼結果嗎?」
葉懷霜茫然的神情說明他確實不知道。
「會變成什麼結果?」他虛心求教。
會變成新一輪的流言。
「林見秋」剛跟葉臨雲分手——說好聽點叫分手,直白點就是直接被掃地出門,?結果轉頭葉臨雲的親大哥又為了林見秋出頭。
說出去只會讓人覺得林見秋心機深沉手段了得,而且離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了。
林見秋倒不介意那些流言,只要不影響他賺錢,哪怕有人說他是女人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套上女裝。
但葉臨雲絕對會在意。
而且會在意得要死。
葉臨雲跟他大哥關係說不上多麼親密,但也是正常的親人關係,林見秋若是以這樣的姿態重新回到葉家,葉臨雲只會更加敵視針對他,覺得他使了手段騙了他哥。
林見秋並不覺得因此就要刻意避開葉懷霜——
他跟葉懷霜之間如何,跟葉臨雲毫無關係。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
只不過他暫時並不想費心去應付葉臨雲的發難。
不必要的麻煩越少越好。
關於他和葉懷霜之間的「偶遇」,也完全沒有必要捅到葉臨雲跟前去。
所以,相關的流言自然也是越少越好。
更何況鄒明智這個人的出現,也不過就是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林見秋把那些細節咽下去。
「會很麻煩。」林見秋說道,「放心吧,他堅持不了多久的。」
「為什麼這麼說?」
「只有真的走投無路才會這麼放低自己,去討好自己根本不喜歡的人,但凡時限寬裕一些,他也不會那麼為難自己。」
鄒明智至少三四天前就已經開始急著找衛從白了。
剩下的時間不會太多,用不了多久,他意識到林見秋這條路走不通,自然就會主動另謀出路了。
葉懷霜便收起了手機,問道:「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林見秋指了指前方:「這條路一直走,五個紅綠燈後右拐,再過三個路口就到了——順路嗎?」
最後一句林見秋是歪著腦袋笑著說的,帶了幾分調侃的意味。
無論是實驗室附近的宿舍,還是葉家,與這條路線都是在截然不同的方向。
順路什麼的,只是藉口而已。
葉懷霜面不改色地點頭:「順路。」
送林見秋回去,哪怕是跨市、跨省,那也必然是要「順路」的。
車停在紅綠燈路口。
綠燈剛剛跳轉過去一會兒,葉懷霜沒踩著油門衝過去,而是提前放緩了車速,悠悠地停在了斑馬線後面。
林見秋開著車窗,晚風還有幾分涼意,但也能吹得人大腦清醒一些。
他看向路邊,有人牽著狗出來散步。
恰好也是金毛。
這隻金毛明顯要溫順聽話許多,微微吐著舌頭坐在女主人身邊,安安靜靜地等待著人行道上的綠燈亮起。
如果換了樂樂,大概早就開始原地畫圈了。
「你在想什麼?」葉懷霜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恐嚇信的事。」林見秋並未隱瞞。
「不是說是惡作劇嗎。」
「也許不是。」
「你看出什麼來了嗎?」
「只是直覺。」林見秋頓了頓,盯著路口的狗主人和大金毛出神,「獨居的女人養大型犬的話,應該會很有安全感吧。」
可李澄心的第一反應卻是讓樂樂不要回家。
「而且,她的反應很像是在掩飾什麼。」
「你能看得出來?」葉懷霜並沒有看出李澄心的反應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基本上可以,這方面我還算比較擅長——」林見秋瞥了眼前方的紅綠燈。
紅燈倒計時十秒鐘。
林見秋忽的伸手,一把拽住葉懷霜的襯衫衣襟,一用力,迫使他扭頭看向自己。
兩雙眼睛陡然間便對上了,林見秋險些撞上鏡框。
但他壓根沒留給葉懷霜多少反應的機會,張口就是一句。
「你是不是還挺喜歡我的?」
葉懷霜微微睜大了眼睛,喉結動了動,卻沒能立刻答上來。
以葉懷霜的個性,這本來是再容易回答不過的問題。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喜歡」,哪怕是委婉居中也就是模稜兩可的「還行」或者「不討厭」。
他甚至可能根本想不到其他的含義上去。
但他此刻卻猶豫了。
這本身就已經是一個明確的答案了。
林見秋笑了笑,在他開口之前就鬆了手。
「就像這樣。」
林見秋靠回到椅背上,一手撐著下巴抵在車窗邊,側過頭去看葉懷霜的臉。
「承認我其實是個值得欣賞的人有那麼難以啟齒嗎?還是說……你害羞?」
葉懷霜一時語塞。
他頭一回遇到林見秋這樣的人。
旁人都覺得他性子孤僻冷漠,不知不覺間就對他敬而遠之,敢當面跟他說笑的人都不多,更別提捉弄他的了。
林見秋一點也不怕他,也並未將他歸為冷淡寡言的人來相處。
葉懷霜在這一刻又發現,除了能跟得上自己跳躍性的思維外,林見秋對著他也會有這麼出其不意的時刻。
第一次被這樣「戲弄」,葉懷霜著實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但他也意識到,對此,他好像並不怎麼討厭。
「咚咚。」
林見秋屈指敲了兩下玻璃。
「葉老師,可以走了。」他提醒道。
前方的紅燈倒計時剛好跳到最後一個數字,後面的汽車已經迫不及待地鳴了聲笛,催促著前面的人趕快走。
葉懷霜轉過頭來專心開車。
越過第二道斑馬線的時候,葉懷霜忽的又問了一句:「你為什麼那麼在意那些案件?」
林見秋還看著窗外出神,聞言不由一怔,扭過頭去看旁邊的人:「這算是對我的回敬嗎?」
葉懷霜不置可否:「有點好奇。」
林見秋挑了挑唇角:「能讓葉老師感到好奇,還真是榮幸之至。」
「不過很遺憾,我並沒有什麼盪氣迴腸感人肺腑的故事可以講給你聽,充其量只能算是興趣,再說得冠冕堂皇一點,也就是為以後的工作做一些鋪墊——給我的小說積累一些素材。」
後面的話半真半假。
不過聽的人願意相信就夠了。
「當作家也很好。」葉懷霜頓了頓,又問道,「我可以看看嗎?」
「嗯?」
「你寫的小說。」
「還沒有寫完。」準確地來說,是來這個世界後就壓根還沒有開始動筆。
「嗯,我不著急。」葉懷霜說道,「等你寫完了再看也可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葉老師對推理小說也有興趣嗎?」林見秋揚了揚眉。
實際上從來沒有完整地看完過一本推理小說的葉懷霜毫不猶豫地點頭,說:「有。」
就算以前沒有,現在也該有了。
是時候擴充一下自己的興趣領域了。
葉懷霜琢磨著後面幾天的日程安排,決定在休息日的時候用小說填滿空閒的時間。
林見秋在小區門口下了車。
他不想耽擱葉懷霜的時間,便沒有再請他去樓上坐坐,另一個原因是出租屋裡太過寒酸,沒什麼好招待客人的。
反倒是葉懷霜叫住了他。
「手上的傷口不要忘了處理。」
葉懷霜從車上翻出醫藥箱,本來想找酒精,翻了兩下又乾脆重新合上,一起遞了出去。
「我那兒還有很多備用的,這個你先拿去用吧。」葉懷霜說道,「就當是提前預支的書費。」
等到葉懷霜囑咐完告別離開,林見秋才後知後覺,他好像把自己賣了。
隨口就答應了如果有新作一定會給葉懷霜看。
本來只是客套的話,但葉懷霜似乎當真了。
換而言之,他們定下了約等於日後再聯繫的約定。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那麼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更多次也就順理成章。
加上對方那莫名其妙的好感……
總覺得局面正在往微妙的方向傾斜過去。
林見秋沉默了片刻,總覺得葉臨雲那張氣急敗壞的臉即將近在咫尺了。
真是晦氣啊。
林見秋忍不住嘆氣。
不過麼,就算不提他和葉懷霜那三番五次的偶遇,葉懷霜幫了他兩次也是事實。
他欠了葉懷霜人情沒還,也不是說不見就能不見的。
而且在生存壓力和案件面前,其他的也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叮」的一聲簡訊提示音恰好響起。
林見秋揮揮手,散去晦氣的幻象,點開簡訊看了一眼。
又是一條迫切而帶有警告意味的催債信息。
林見秋仰頭望望天,估摸著這個時候天還沒有晚得過分,轉身進了小區門口的列印店。
清晨,李澄心家。
淺淡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房間,從飄窗上一直曲折蜿蜒到被子上。
李澄心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裡,將被子拱成亂糟糟的一團,只有幾縷發尾露在外面。
這是整個公寓套間裡最小的臥室房間。
一張小床,一個移門式衣櫥,一個小床頭櫃。
除此以外就只能勉強在過道里塞進去一隻大狗,就幾乎將整個房間都徹底填滿了。
但這也沒能讓李澄心多幾分安心的感覺。
樂樂趴在床邊的地上,時不時就抬起腦袋,看看試圖把自己悶死在被子裡的主人,叼著被角幫主人透透氣
沒一會兒,李澄心又將被子猛的拉過腦袋上方。
「嘩啦——」
伴隨著金屬落地的聲響,床頭柜子上的鐵盒子被掀開了蓋子,砸到地上,裡面的信封和卡片也跟著掉了一地,紛紛揚揚地下落,像是下了一場雪。
雪白的小卡紙,只有一張是正面朝上,一半字體被旁邊的卡片擋住了,只剩下兩個鮮紅的大字——
「兇手」
樂樂對於紙上的文字全然不知,一腳踩上了卡紙堆,一邊借力起步。
他又一次把主人的被子掀開了。
「樂樂!」李澄心略帶惱怒地訓斥了一聲。
她微微抬起身子,勉強睜開眼睛看了眼旁邊的鬧鐘,才八點多十幾分鐘。
隔天她要去出差,加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今天被特意放了半天假休息,照理來說是可以多睡一會兒的。
李澄心疲憊地重新閉上眼睛,一邊伸手便往床邊摸過去,碰到狗頭就狠狠揉了兩下。
「別鬧了……」
樂樂嗚咽了兩聲,將腦袋放在床邊,小幅度地蹭著主人的掌心。
李澄心有一搭沒一搭地擼著狗子的毛,昏昏欲睡。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女人!」
尖銳的男聲猛的在她耳邊炸開。
李澄心陡然間驚醒,冒著一頭冷汗睜開了眼睛。
樂樂委屈地「嗷嗚」了一聲。
她一抬手,才發現不小心拽了幾根狗毛下來。
「對不起啊樂樂,弄疼你了吧。」李澄心略帶歉意地揉了揉狗頭,沒意識到自己正在渾身發抖。
「咚咚咚。」
門外的敲門聲不知過了多久才傳入李澄心的耳朵里。
意識重新歸位,李澄心慢慢回過了神。
鬧鐘已經指向九點了,外面的光也更亮了一些,略顯單薄的窗簾和窗紗也沒辦法完全遮住光。
李澄心順手拉開窗簾,迎面而來的光讓她下意識伸手擋了擋。
原來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
「咚咚咚。」
「澄心姐,你在家嗎?」
敲門聲仍然堅持不懈地響著,隨之而來的是熟悉的聲音。
是林見秋。
因為李澄心要出差的緣故,他們之前就已經約定好了出差前一天遛狗時間從下午改成上午。
發生了意外之後,李澄心也沒有來得及取消這個約。
所以林見秋還是按時到訪了。
李澄心回過了神,輕輕拍了拍樂樂的腦袋,示意他讓開位置,她起身去開門。
門後站著的確實是林見秋。
還是熟悉的笑臉,今天看起來卻有些慘不忍睹。
前一晚天色暗又只簡單擦拭過,乍一眼掃過去沒那麼顯眼。
今天正值陽光明媚的白日,林見秋處理好了臉上的傷口,眼角和脖子上都貼著紗布,臉頰上還另外貼了好幾張創口貼,沒貼到的地方也能隱約看見些沒消掉的紅痕。
堪稱觸目驚心。
就連手上也包了幾層紗布,因為拽著樂樂的時候太用力,手心手背都被磨破皮了。
簡而言之,一個大寫的「慘」字。
李澄心都忍不住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沒等她說些什麼,樂樂就從她身後擠出來,對著林見秋搖了搖尾巴,像是帶了點討好的意味。
林見秋用包著紗布的手掌摸了兩下狗頭,語氣和藹溫和。
「樂樂早啊,我今天還給你帶了禮物來。」
「還是不用破費了。」李澄心客氣道,「本來已經給你添了很多麻煩了,你還是拿回去自己——」
林見秋義正辭嚴地打斷了她。
「這是廣大群眾對樂樂人格……啊不,狗格的認可與感謝,連夜趕工定製出來的榮譽的勳章。」
他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了所帶的「禮物」。
一面紅底鑲黃邊的錦旗,林見秋拎著用於固定的小棍,由上自下刷得一下展開旗面,頗有幾分凜然的氣勢。
兩行金燦燦的大字赫然入目。
「感恩見義勇為」
「好狗一生平安」
李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