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鬼嫁衣(九)

2024-08-23 22:07:10 作者: 山河長秋
  陳黎野如一根脫弦箭似的飛奔在村子裡。

  十六個人都在屋子外面。一邊是女人屋子裡不知何處而起的慟哭聲,一邊是不知在何處虎視眈眈伺機而動的守夜人,眾人正躲著瑟瑟發抖不敢動彈,都看見了陳黎野在瘋狂跑路。

  林青岩正趴在雪裡,試圖與雪融為一體。一看陳黎野在路上狂奔,心裡一驚,刷的半坐起來:「陳黎野!?」

  他喊的太晚了,陳黎野已經飛奔出去十來米了。

  下一瞬,一大群烏鴉啊啊叫著撲騰著翅膀從林青岩面前掠了過去。它們速度極快,且數量很多,離得很近,十分密集。

  林青岩當然知道那群叫個沒完的烏鴉是守夜人,腦子立即就嗡了一聲。

  陳黎野被守夜人追了!

  任舒呢?任舒哪兒去了?鐵樹不是沒動靜嗎?

  林青岩只愣了幾秒,一轉眼他就反應了過來。

  任舒把陳黎野賣了!

  「我操!」

  林青岩罵了一聲,連滾帶爬的從雪裡爬了起來,一邊跑向陳黎野的方向一邊喊:「老陳!!」

  小陸就躲在林青岩不遠處,她眼睜睜地看著這人跑遠,不禁冷笑一聲,冷嘲熱諷地小聲道了句:「傻逼。」

  她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來人顫顫巍巍,走得有幾分失魂落魄的意味。

  小陸回過頭,果不其然,來人正是剛剛從守夜人手中逃出來的任舒。估計是守夜人不出現她就不敢動彈,這眼看著陳黎野被追了,她才敢來找小陸了。

  「陸姐……」任舒聲音顫抖,「我、我是不是殺人了……」

  「這哪算殺人呢。」小陸說,「你只不過是逃命而已,逃命有什麼錯?」

  ……

  身後的烏鴉在不知疲倦地叫。

  陳黎野感覺自己兩條腿要廢了。他跑過了村中央的雪路,又鑽進房群里左繞右繞,都快把自己繞暈了。

  但守夜人沒有暈。那群烏鴉還是跟著他,陳黎野壓根就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機會。

  他真的快累吐血了。

  陳黎野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中途又岔了氣,他按著自己的肋骨跑得踉踉蹌蹌磕磕絆絆,漸漸地雙腿都抬不動了,最後終於認了命,咚的一聲靠到了牆上,慢慢滑坐到了雪地上。

  他跑的胸口發悶,幾乎喘不上氣來。

  那群烏鴉沖了過來,停在了他面前,見他竟然倒下,就撲騰著翅膀飛聚在了一起,就這樣聚成了一個人形,隨後鴉羽炸開四散,守夜人出現在了陳黎野面前。

  果真是「鴉」。

  那一大片的烏鴉此刻只剩下了五六隻,歡快地飛在守夜人身邊。

  但守夜人並不歡快。他深皺著眉,心情很不好,聲音低沉道:「你就這點能耐?」

  「我……」陳黎野氣喘吁吁地說不出話,又喘了好半天,才終於憋出了一句斷斷續續的話:「我又不,不怎麼運動……都快累死了……」

  「你這樣怎麼面對其他的守夜人?」

  「……啊?」

  陳黎野聽出了一點不對,愣了片刻,難以置信地問他:「你……你是為了驗證這個才追我的?」

  「不然呢?」守夜人似乎很煩躁,「難不成還真的殺你?」

  「……為什麼?」

  「……」

  「……為什麼不殺?」陳黎野問,「你不是守夜人嗎?」

  「……」

  守夜人沉默了。

  沉默半晌後,他走到了陳黎野面前,緩緩地蹲了下來,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你……聽我說。」

  陳黎野:「……嗯。」

  「以後,你應該會去很多地獄。可能很難,但千萬不要想著死。你很聰明,聰明得所有人都怕你,我知道。只要你活著,就總有離開這裡的一天的……你和我不一樣。」

  「但你這個人就是有時候心腸太好了。」守夜人說,「這不是好事。這裡是地獄,絕對不能同情誰,明白嗎?」

  陳黎野沉默了。

  他當然知道不能再做這種事兒。這地獄裡不缺第二個第三個任舒,但他卻沒有第二條第三條命用來浪費。


  這裡人人都惜命,在這種地方每個人都會變得自私而警惕。他本來是看人家女孩子第一次進來無依無靠才心生憐憫,今天被這麼一划,也把他這些憐憫心給一併划走了——反正他從今以後肯定會長個心眼了。

  守夜人不知他心中所想,還在自顧自接著說:「黎野,你如果再做這種事,肯定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今晚,但守夜人可就不是我了。」

  守夜人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可不會有第二個守夜人這樣讓著你。

  陳黎野知道他說的是任舒的事。沉默了片刻後,說:「知道了。」

  「知道就行。」守夜人說,「你可得長個心眼,畢竟你上次就是這麼死的。」

  陳黎野本正乖乖聽他說教,一聽這話,一陣疑惑襲上心頭:「……?我沒死啊?」

  「……你怎麼廢話那麼多。」守夜人嘖了一聲,說,「我叫你別幫就別幫,我還能害你嗎?」

  「……」

  難道你不會嗎。

  你是守夜人啊!守夜人害參與者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但話到了嘴邊,陳黎野卻說不出來。

  不知為何,他面對這位守夜人,心裡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他說不清這是種什麼樣的感受。

  守夜人往他跟前湊了湊,陳黎野忍不住往後縮了縮,後背緊緊地貼在了牆上。守夜人本來離他就近,他再這麼一湊,兩個人之間就沒什麼距離了,簡直近如咫尺,他甚至能清楚地聽到守夜人的呼吸聲,和自己的心跳聲——不知道是嚇的還是緊張的。

  他的後背被牆硌得有點疼。

  「那什麼,距離產生美……」陳黎野伸手按了按守夜人的肩膀,掙扎道,「咱倆是不是有點太…………!?」

  他剩下的話全被堵住了。

  守夜人突然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按到了牆上,然後吻了下去。

  陳黎野被吻了個措手不及,連掙扎都忘了,大腦一片空白,從守夜人漆黑的眼睛裡看見了自己滿臉震驚。

  然後,他聽見了地獄那道陰森詭異的聲音,這一次它的聲音更加嘶啞,感覺像要瘋了。

  它嘶吼:【鴉!!守夜人不可以跟參與者親嘴!!!!】

  陳黎野這才回過神來,但很奇怪,他竟然一點也不想推開守夜人,反倒還有點……享受現狀。

  地獄的鬼叫聲不絕於耳,它似乎是想警告守夜人,開始嘶喝尖叫,漸漸朝他們兩個逼近了過來。

  守夜人的雙唇十分冰涼,他不顧那瘋狂詭異的鬼叫聲,就這麼吻了陳黎野半分鐘。這半分鐘裡,他眼裡的殺氣無影無蹤,只有平靜與幾絲貪戀沉在眼底。陳黎野沉在守夜人眼裡,不知是不是他瘋了,他竟覺得這人人畏之的地獄鬼神其實骨子裡淌著溫柔。

  半分鐘後,守夜人鬆開了陳黎野,嚇人的鬼叫聲停止了。

  守夜人低下頭來,深吸了一口氣,又長嘆出來。

  陳黎野聽見他低聲說:「對不起。」

  陳黎野抹了抹嘴唇,聞言沉默了一下,眼神幽幽飄向了別處,說:「沒事……沒什麼好對不起的。」

  他倒還覺得自己奇怪,竟然沒有推開守夜人。

  守夜人突然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胸口。

  陳黎野:「……」

  他看向守夜人,守夜人依然滿臉平靜。

  陳黎野莫名有點慌:「哥,你想幹嘛?」

  守夜人抬眼看了陳黎野一眼,說:「你自己不知道嗎,衣服有鬼。」

  陳黎野:「……我知道是知道。」

  「知道你還那麼多廢話。」守夜人收回了手,然後脫下了自己的上衣,對陳黎野說,「脫了。」

  陳黎野:「……」

  「看我幹什麼。」守夜人說,「脫啊,我把我衣服給你。」

  陳黎野說:「我怎麼脫,脫不下來啊……」

  守夜人嘖了一聲,抓著自己脫下來的上衣,說:「這兒是鐵樹地獄,我是守夜人,我就是這兒的主子,我說你能脫,它敢不讓你脫?」

  陳黎野:「……你怎麼這麼霸道。」

  守夜人:「少廢話,給我脫。」


  陳黎野無語,黃昏時候他就在房子裡試過了,這衣服是真的不能脫,如果非要脫下來就肯定得涼。

  他很無奈,就拉了拉左邊的衣服,說:「你看,真不能……我操?」

  陳黎野滿臉震驚地看著輕而易舉脫下來的紅衣——他在屋子裡試過,這衣服扯都扯不動,扯一下就皮肉疼,他低頭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扯了。

  怕隊友恐慌,他也沒敢聲張。

  他本想給守夜人看看自己不能脫的理由,誰知這衣服就跟一件普通外衣一樣,陳黎野一拉,衣服就落下了肩頭來。

  守夜人是真的有能力掌控這地獄裡的一切。

  守夜人站了起來,陳黎野收起震驚抬頭看向他,人沒看見,臉上被丟了一件衣服。

  「給你了。」守夜人漫不經心地道,「省著你挨凍,就這樣,我走了。」

  陳黎野把衣服從臉上扒了下來。再一看,守夜人已經走遠了。

  守夜人穿的是一身幹練的黑色衣服,脫掉上衣後,依舊是一身的黑。他裡面穿了一件單薄單衣,腳上踏著雙黑色軍靴,褲子緊貼著皮膚,十分修身。幾隻烏鴉在他身邊飛,偶爾叫一兩聲。

  陳黎野抓了抓手裡的衣服。守夜人丟給他的上衣也十分單薄,但卻出人意料地暖和,光是抓在手裡,他就感覺自己正抓著一團火。

  守夜人走了。陳黎野無端覺得他走時的背影有些淒涼,有些孤寂,還有些可憐。

  陳黎野忽然想起守夜人說的話。

  他說:「我沒辦法跟著你走了。」

  這話乍一聽沒什麼問題,可事後再琢磨琢磨,陳黎野又覺得不對勁了。

  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下,守夜人應該說「我沒辦法跟你走」。

  而不是「我沒辦法跟著你走了」。

  這是個很微妙的說法錯誤。守夜人的這個說法,就好像他以前一直跟著陳黎野一樣。

  結合守夜人的種種言行,陳黎野心裡的某種違和感漸漸擴散開來。他抓著手裡的衣服,茫然的抬起頭,看了看天上的血月。

  ……想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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