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謝人間(一)

2024-08-23 22:07:14 作者: 山河長秋
  最後這件事以高空墜物的業主給他道歉收了尾。

  住在那家裡的是個大媽,一個勁兒地給他道歉鞠躬,就差給他跪下了。這人態度確實還好,陳黎野沒辦法計較太多——畢竟這次確實沒扔在他腦袋上,他總不能說自己被她一袋子摔地獄裡面去了。如果說出來,說不定他轉頭就會被扭送去精神病院。

  陳黎野心裡憋屈,但沒辦法,於是跟她沒好氣地說了幾句以後別再從樓上扔東西下去後,走了。

  這幾天在地獄裡呆的神經緊繃繃的,他也想早點回家躺床上歇會兒。

  他一回家就把守夜人的衣服扔到了沙發上,然後走進臥室,倒頭躺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沉默半晌,打開手機給老闆發了條微信,言簡意賅的表示自己明天要請假。

  其實與其說那是他老闆,倒不如說那是他同事。律師事務所里沒有什麼所有的一切全要聽老闆安排這一說,他們這一行都是自由職業者,時間行程全看接的什麼案子,也全都歸自己安排,只不過事成之後要把拿到的錢撥給老闆一部分當做管理費——也有人戲稱老闆就是個收租的。

  雖然是自由職業,但老闆也是管理律所的,請假還是得請。

  老闆是個年過四十的中年女人,這會兒正好閒著,沒過半分鐘就回復了。

  老闆給他發了一串省略號。

  陳黎野看見這串省略號,沉默了一會兒,回了一個問號。

  老闆又給他發了個語音條,陳黎野點開聽了。

  「陳黎野,你傻啦?明天禮拜六!法院都不上班你上哪門子班!」

  陳黎野:「……」

  他把通知欄拉下來一看,時間旁邊明晃晃的寫著個「周五」。

  「……」

  草,在地獄呆傻了。

  陳黎野一抹臉,長嘆一聲,給老闆發了條消息。

  「老闆對不起,我現在有點精神恍惚。」

  老闆回的很快:「咋的,你不是白天還說跟洛子去看電影嗎,看電影還能看出個精神恍惚來?看的恐怖片啊?」

  陳黎野回覆:「我晚上跟洛子吃完飯自己回家的時候樓上有人高空墜物,我沒注意到,差點被砸死。」

  老闆:「……」

  「不說了老闆,我好累,活著好難,我要早點睡覺。」

  陳黎野說完就閉屏出來了。老闆又發了兩個語音條,他懶得打開,無視掉了。他打開通訊錄,往下翻了翻,找到了林青岩,複製了手機號之後,去微信黏貼了一番,找到了他。

  林青岩的頭像是個動漫情侶頭像,陳黎野遲疑了一會兒,懷疑自己找錯人了——這頭像也太年輕了,像十七八熱戀中的小青年會用的。

  他抽了抽嘴角,還是選擇先不加了,一個電話打了過去。

  那頭嘟嘟了一會兒之後,被人接了起來:「餵?怎麼了?」

  那確實是林青岩的聲音。

  陳黎野在床上翻了個身,道:「沒事兒,搜到你微信覺得你頭像跟你本人嚴重不符,以為你給錯號了,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害。」林青岩在電話那頭輕笑一聲,又輕嘆一聲,帶著幾分無奈說,「我老婆童心未泯,就喜歡用那樣的情頭,那確實是我,別擔心。」

  陳黎野:「……」

  現在殺狗都這麼直接了嗎?

  「你直接加就行了。」林青岩說,「我這兒正開車往家走呢,有事兒直接給我發消息,我得空回你。」

  陳黎野:「行。」

  林青岩掛斷了電話。陳黎野點開微信,申請了好友之後,就把手機鎖上屏扔到了枕頭邊上。他在地獄裡呆了那麼多天,日日夜夜沒合過眼,這份困意像是一早就攢好了就等他回人間似的,一鼓作氣全涌了上來。陳黎野這麼呆了還沒半分鐘,就感到一股如洪水似的困意襲來。

  他睡著了,做了個夢。

  他夢到了吹角連營和狼煙烽火,夢到了血流漂杵和戰火連天。他聽到漫天的喊打喊殺聲,緊接著所有的一切隨著歲月的長河逆流而上,向前倒去。他看見戰火消失,狼煙消散,烽火熄滅,然後感覺自己和一整支軍隊走在一路塵沙上,然後接著一路倒退,塵沙變作了塞北的雪。

  周圍漸漸地安靜了下來,陳黎野仰頭看著天空,看著雪安靜地在空中飄舞落下。他哈出了一口白氣,低下了頭,有個人匆匆忙忙地跑了出來,接他進了一座軍營。他跟著這個人向前走去,兩人在雪上走出兩串腳印來。


  這兒周圍都是將士用的營帳。一身古代衣裝的將士們在諸多營帳中進進出出,嗓門一個賽一個的大,陳黎野聽見他們說話,也覺得他們聒噪,但卻聽不清他們說的是什麼。

  他就這樣跟著身前的人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了軍營中央的帥營。

  走到帥營跟前後,他身前的人停了下來,朝軍帳裡面喊了點什麼。過了大約半分鐘左右後,他回過了身來,張了張嘴,對陳黎野說了些什麼。

  陳黎野還是沒聽清,但他竟然不受自己控制地點了點頭,說了句「知道了」。

  陳黎野覺得這夢裡他自己可能不太受自己控制。

  那人聽他表示明白了,就點了點頭,朝他低頭俯身一拱手行了個禮,然後離開了。陳黎野轉頭目送他走出去五六米後,轉頭走進了軍帳里。

  軍帳里坐了個人。此人坐在書案後面,手裡拿著一沓書卷,正低著頭看。一聽見門口有了動靜,他便放下了手裡的東西,抬起頭來。

  陳黎野在看到他臉的那一刻,愣住了。

  那是守夜人。

  但這個人和守夜人有些微妙的不一樣。他遠沒有地獄裡的守夜人眼神兇惡,也遠沒有他那樣凶神惡煞。他有和守夜人一樣的面貌,一樣的劍眉星目,但和守夜人那一身殺氣凜凜不同,此人滿身英氣,臉上沒什麼表情,眼裡閃爍著年少意氣的光。

  他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年少的守夜人。

  他打量了陳黎野片刻,問:「你就是顧黎野?」

  陳黎野聽見自己說:「是啊,很意外嗎?」

  守夜人沒有回答他,他眉頭微皺一下,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

  陳黎野發現他在看哪了,於是輕笑一聲,雙手一叉腰,歪了歪頭說:「是不是沒想到我長得這麼好看?」

  他這句話似乎把守夜人說無語了,他白眼一翻,不說話了,低頭接著看書卷。

  陳黎野聽到了自己難以自禁的輕笑聲——他感到自己似乎心情很好。

  夢到這裡就醒了。

  陳黎野睜開眼,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了進來,他聽到手機在枕頭邊上嗡嗡地振動作響。

  陳黎野沒急著接。他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不清醒,好像還沉浸在那場塞北的雪裡。於是他翻了個身,等跟天花板對視了一會兒之後,才伸手拿起了手機看了一眼來電,然後他忍不住長嘆一聲,接了起來,又把話筒拿的離耳朵遠了點:「餵?」

  「哥!!!」

  電話那頭的人等電話一通就開始迫不及待的大呼小叫:「你怎麼了!!你沒事吧!!是哪個沒長眼的臭弟弟高空墜物!!告訴弟弟,弟弟去替你打他!!」

  陳黎野:「……」

  打電話的人是他發小,名叫姚成洛,打小跟他認識,倆人幼兒園同班,不知道怎麼回事,當年的小屁孩姚成洛在全班20多個小孩里一眼相中了陳黎野,打那時候起就跟在他屁股後面跑,左一聲哥右一聲哥的,那是相當的離譜。

  陳黎野一向不樂意跟別人接觸太多,打小就獨來獨往,但姚成洛是個例外。兩個人從小好到大,學校報同一個、專業報同一個、上班地方還是同一個,沒有血緣關係卻勝似親生兄弟。

  陳黎野輕嘆了口氣,對著手機說:「那啥,洛子,昨天我去投訴了,人家給我道歉了,也沒真砸著,你別找人家麻煩了。」

  「哦,那好吧。」姚成洛應了一聲,說,「老闆跟我講你差點被高空墜物砸到,嚇死我老——今天出去不?周六誒,散散心!」

  「不出去。」陳黎野道,「我今天歇歇,你跟別人出去吧。」

  「我能跟誰出去啊,別人都有家室,周末都忙著陪老婆呢。」

  陳黎野笑了:「那不還有個柳煦嘛。」

  柳煦是別的事務所的律師,也是他們兩個的大學舍友。一直沒張羅過找對象,別人要給他介紹女孩也全被他婉拒。他是個出了名的斯文敗類,表面上長得白白淨淨的,肚子裡全是黑水,作為一個律師,他最擅長的就是讓對面律師先在法庭上翱翔一段時間然後拿一套證據出來把對方打個措手不及。

  他們原本關係還不錯,但現在有點不太行了,畢竟他去了別的事務所,成了對手。在那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就變得很微妙了,畢竟同行之間沒有兄弟情深,對手之間更是沒有真情可言。

  陳黎野還好,姚成洛可是最恨他,因為一對上柳煦他就指定贏不了。

  不出陳黎野所料,姚成洛果然不願意,他一聽見柳煦的名字就立刻就炸了毛,喊道:「

  滾啊!!誰要跟他出去!!」

  陳黎野笑了兩聲,道:「行了,掛了吧,明天我跟你出去散心去。」

  姚成洛應了一聲,掛了電話。

  陳黎野掛了電話,從床上坐了起來,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睡得亂糟糟的頭髮。

  他回頭看了眼床頭柜上放著的鬧鐘,現在已經九點半了。

  睡得還挺久。

  陳黎野一邊揉著自己後腦勺的頭髮一邊低頭點了會兒手機,看了一圈自己的社交軟體,發現微信有人給他發消息。

  他點進去看了眼,是林青岩通過了他的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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