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80章
其實長寧早就懷疑趙長淮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剛才茶盞碎裂的時機也太巧了。
趙長淮卻平淡地說:「長兄所指何事,愚弟不明白。」
趙長寧又看了下他,最後還是覺得自己多心了。以趙長淮的個性,若是發現了她這麼大的秘密如何還會隱瞞,肯定逮著機會威脅她,將她整下去。既然他什麼都沒說,那應該是真的沒有發現吧。
「沒什麼,走吧。」長寧還是回頭,朝著正言堂的方向走過去。
趙長淮在她身後看著她,陽光落在她單薄的肩上,暖融融的。他露出了似有若無的微笑,然後跟了上去。
正言堂已經有回信的人在等了。趙長寧坐在首座,趙長淮在她的旁邊坐下。長寧整理了衣袍問:「查到了?」
「都查到了,程三的確是被宋家收買了,給了四百兩銀子和五十畝良地。他還回去老家過,給了家中老娘五十兩銀子。程三應當是已經被宋家控制了,不過我們把他的老母親和堂兄帶來了。」
這倒是很有利的,既然有宋家指使人的證據,再加上二叔咬死了不認,想必翻案就不難了。不過長寧聽了說:「他們知道那人在宋家手裡,就算現在說實話,上堂見到程三必定會狡辯。到時候有宋宜誠護著,恐怕也拿他沒有辦法。可帶了他們家裡的地契文書來?」
回信的頓時有些羞色:「愧大人所託,只想著帶人回來,卻忘了這個。」
「你再另外安排人去一次,再找幾個他們的鄰里,佐證程三帶了銀子回去。」長寧邊喝茶邊吩咐。
回信的人應喏下去了。趙長淮發現長寧破案的思路的確很清楚,升官倒也不冤枉。
趙長寧又召了個幕僚進來,從他手裡拿了個帳本,一邊說:「昨夜二弟送來的帳本,我仔細看了。的確是有人動過手腳,修建皇陵陵寢所用的金絲楠木,足多記了一半的量,這些錢的流向卻是不難查,想必木商是與那謝楠有勾結的,只是謝楠已經死無對證了。但是我猜,二弟明明就從二叔那裡拿走了十多份案卷,卻獨獨只給了我這一份,恐怕是有些證據吧?」
趙長淮聽著就笑了,她竟然知道自己不止拿了這一份案卷。「哥哥何出此言?」
長寧只看著他:「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希望我把人救出來。趙長淮,我不管你在耍什麼花招,你我同是趙家的兄弟,絕不容許有二心。現就算你不想救他也得救。」
趙長淮卻慢慢喝茶,長寧看著他不緊不慢的樣子想打他。
沒想他放下了茶杯,卻是淡淡問:「倘若有天我身陷囹圄,長兄可會盡力救我?」
長寧沒想到他竟然會問這個,有些錯愕,但很快她就答道:「也許在你心裡,覺得什麼兄弟手足,家族興亡都是不值一提的狗屁。但長兄今日明著跟你說,我以前從未對不起你過,以後也不會對不起你。你出事,就算你再怎麼混帳,我也會救你的。」
其實長寧是在心裡,覺得母親以前有些對不起這個弟弟,所以他做些錯事,她也原諒了。
也並不是她一定要把家族榮譽放在肩上,而是二叔待她不薄,當初她差點出事,二叔何嘗不是幫過她。這偌大的趙家,若沒有人想去團結,人人都只顧著自己,還有什麼家族可言。他不信不關心家族可以,但她是逼也要逼著他當這個家的一份子!
趙長淮卻抬起了頭說:「好,我給你。」
他答應得這麼爽快,讓原本以為要費一些功夫的長寧有些詫異。
趙長淮慢慢抬頭說:「但是哥哥可要記得你今日說的話,倘若有天我也身陷囹圄,你要救我。」他的眼瞳其實是偏深棕色的,比常人還要深些,光影交錯,與她的瞳色是一樣的,長寧心道,當真是親生的弟弟。
「你手裡的證據,可足以給二叔翻案?」長寧問。
「加上你探子手裡的那些,足矣了。」趙長淮收回視線,然後說,「將你的探子叫過來吧。」
長寧不知道他要做什麼,趙長淮就說:「我有些事不確定,所以想問一問。」
探子很快就進來了,跪地行禮,趙長淮問他:「在你去程三老家調查的時候,可是有人在暗中阻撓你們?」
那人回道:「的確有,雖然是穿的便服,但小的仍然能認出是錦衣衛的人,身手與前面阻撓我們的人無異。」
「錦衣衛指揮使本就同宋家勾結,這倒是不奇怪。」長寧道。她一開始查的時候,錦衣衛就在阻撓了。
趙長淮看了她一眼:「哥哥當真不覺得奇怪?我聽說昨夜,陳昭陳大人在乾清宮外跪了半宿,如何知道哥哥會派人出去,還加以阻撓的。所以必定是別人吩咐的,哥哥以為是誰?」
趙長寧被這麼一點立刻就明白了過來,品了片刻,頓時有些背脊生寒。
錦衣衛是什麼地位,除了陳昭能指揮,就只剩下一個人了……
那人在場,他救了她,他知道發生了什麼。
「只有他一人能指揮錦衣衛。」趙長淮說,「所以哥哥要三思而後行。不放過二叔的,也許……是皇上!」
長寧沉默,但心裡卻是震驚,不過是被她壓著看不出來而已。她知道朱明熾不想管這件事。但卻不知道他想置趙承廉於死地!趙承廉可是背叛了太子來投靠他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對趙承廉?
長寧突然起身,一陣一陣的寒冷浸透了她,似乎方才做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她朝外走去,隨從隨即跟上了她,趙長淮倒也沒有跟她,又喝了一口茶,別說趙長寧了,其實他也不太明白。
前面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池塘,長寧突然就停住了。她站在池塘前,看著日頭漸漸地落下,霞光鋪滿湖面。當初朱明熾如此信任她,她卻將他送入鬼門關,宮變那日,她看到朱明熾幾披著血光出現在晨曦里,一步步走向高位。她心裡明白朱明熾是恨她的,也做好了會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場的準備。他這三個月來的所作所為,難不成沒有懲罰她的意思。
她只怕二叔是被她牽連的……
她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當初做的事,她並不後悔,因為沒有什麼好後悔的,那個環境下她不得不去這麼做罷了。現在也是一樣的,人哪裡有能自己決定做什麼的時候。不過是被周圍推著,不得不去這麼做罷了。
秋風終究是帶著幾分涼意,很快桂花便開滿了京城。
魏頤對趙長寧頗有些意思這個事並沒有瞞很久,這廝就不是會瞞事情的個性,一開始魏老夫人聽到風聲的時候,以為魏頤喜歡的是趙家的哪個姑娘,喜滋滋地盤算著請哪個媒人,用什麼嫁妝,把婚房布置再哪裡,什麼都弄好了才去問兒子看上的究竟是趙家的哪房姑娘。只要他喜歡,便是庶出她都認了,總還是正經的書香門第出身吧。
魏頤被自家老娘逼得沒辦法,乾脆幾天不回府躲清靜。魏老夫人便從下人那裡打聽到,魏大人不是對趙家的哪個姑娘獻殷勤,而是對……趙家的大公子格外的上心。也就是說,她兒子看上了個男的。魏老夫人當然不幹了啊。兒子前些天還說了要娶嫡妻回來生兒子,眼下怎麼看上個蛋都不會下的。魏頤任由老娘在家裡哭鬧,堅定地勸她:「娘,咱們家真的不會絕後的,您要信我。」
哇,這怎麼信啊,魏老夫人拿出全身的力氣都信不了啊。
「你在外面搞三捻四的,娘都不管你,你可不能喜歡這樣的。你這是要叫為娘的不活了啊!娘要是死了,怎麼去地下見祖宗,現家裡你做主了,你就無法無天了啊!」魏老夫人仍然是哭。
魏頤有些煩,因為趙府已經被趙長寧下令了,不許他踏入。他雖然官職高,但又不能跟長寧對著幹。眼下大概就剩個強搶的辦法了,搶回來以後生了兒子,娘也就不會說什麼了。但搶又如何是辦法,頭疼!
「娘,總會有孫子的,你要相信你兒子。」魏頤讓丫頭把魏老夫人扶回去休息,再讓家裡的嬸嬸嫂嫂的好生去陪她,纏著她打馬吊,總之別來煩他就是了。
正當魏頤思索著下面該怎麼辦的時候,宮裡傳來了消息。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宮中要舉辦宮宴,邀請文武百官參加。
另外還有一道聖旨,北調魏頤為什麼大同總兵兼驍騎營指揮使,節後上任。
魏老夫人自然破涕為笑。而魏頤想不想去都不要緊,皇命不可違。
不過魏頤卻是想著,終於能把趙長寧堵著了,這幾天她躲他躲得巧,簡直是機關算盡啊!把趙大人堵在宮裡好生作弄一番,想想他就激動。於是魏頤穿上自己的武官朝服,戴五梁冠,中秋宮宴那日大步入宮去了。
趙長寧為大理寺丞,自然也要赴宴,這次二叔和七叔都不在,長寧就跟趙長淮一起赴宴。從宮門沿著偏路進去,宴席設在御花園東北角的宮殿裡,羊角琉璃燈籠高掛,觥籌交錯。兩人雖不是一個部的,落座的位置也不一樣。
右寺大理寺丞向長寧敬酒,長寧與他好些,便端起酒杯也向他回敬。趙長淮在與別人說話的時候無意看到了,頓時眉一皺,她一個女孩怎麼能喝酒呢!
趙長寧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手上的酒杯就被人奪去了。
循手看去可不是自家二弟趙長淮嗎,他微笑著舉起杯:「哥哥不勝酒力,這杯我代她敬大人。」
趙長淮在官場著實是有些名氣的,那人也認得他,笑著站起來回酒。那人還拍了拍長寧的肩:「趙大人可是有個好弟弟啊。」
長寧嘴角微動,接下來一輪敬酒都讓他給擋了。趙長寧只是想說,她雖然酒量一般,但總比趙長淮好吧,這傢伙一喝酒就容易發病。
等敬酒的人都散了,餘下的也三三兩兩的去外面賞月了。趙長寧才坐下來,筷子一齊開始吃菜。宮宴奢侈,每桌坐四個人,考得咸香酥還流油的羊腿,整隻加鴿蛋燉的鱉,每人一盞火腿咸燕窩,半隻糟滷鵝,又正是出螃蟹的時候,每人再分得一隻大母蟹,綁上腿也有半個盤子這麼大。肉長寧不愛吃,喝了燕窩,她開始吃自己那隻螃蟹。
一隻只地卸腿,拆出肉放在盤裡。打開螃蟹的蓋兒,頓時便看到了金色流油的蟹黃。淋了兩勺薑絲醋,便讓人食指大動。
趙長寧正要吃,螃蟹卻被人奪走了。「螃蟹性寒,你本就體虛,不能吃這個。」
趙長寧正要發動,她剝了半天的螃蟹啊!卻見趙長淮自己將蟹黃兩口吃了,夾起了那鍋燉鱉裡面的……一塊山藥,放在她嘴邊:「吃這個好,養胃。」
養你個頭,還我大螃蟹!趙長寧笑了:「趙長淮,你若是犯懶,跟我說一聲就罷了,何苦找藉口。」
螃蟹也被人吃了,她起身就要離席,卻被趙長淮拉住手:「你要去哪裡?」
趙長寧忍了忍道:「外面。」
「我頭暈,不想出去。」趙長淮抓著姐姐的手,「你也不許出去。」
果然酒一喝多就開始犯病了,趙長寧倒是不想理他,但又掙不脫他,只能坐下來,漠然地看著他。趙長淮看到她坐下來,才將另一盤自己的螃蟹推到她面前。
長寧沉默:「……做什麼?」
「還想吃,再剝。」趙長淮慢慢說。
長寧卻不動,趙長淮又說:「剝了就讓你出去。」又再把盤子推近了點,加了句,「你剝的螃蟹香。」
長寧嘴角微動,只能繼續給他剝螃蟹。而趙長淮則在旁邊一動不動地盯著她。不知道為什麼……長寧突然覺得趙長淮這個眼神……怎麼就有點像趙長旭呢?當年她無意幫過趙長旭,他便如被自己馴服了一般,時常跟著自己身後轉悠,看得長寧以為他要生出條尾巴來搖了。
她剝了一會兒,突然聽到趙長淮開口說:「……可能是母親早逝的緣故,我一直很想有個姐姐。好生照顧她,保護她,不讓別人欺負她。」
長寧手一頓,將剝好的螃蟹放下。淡淡問:「我是你哥哥,所以你便欺負死我,是吧?」
趙長淮沒有回答,卻看著她幫自己把螃蟹都剝好了,整齊地放在螃蟹蓋里,澆了薑絲醋。
欺負個女孩子,說出去都丟人。以前欺負她這麼久,以後就勉為其難地保護她吧,趙長淮在心裡說,畢竟她還給自己剝螃蟹呢,不壞的。她還過得這麼苦,簡直是四面楚歌,幫幫她也沒什麼。
「我不會欺負你的,我會保護你的。」趙長淮看著她,語氣竟然有些認真,「你看,我比你高很多。」
是啊,這個弟弟是更高更壯,可以媲美武將了。而且城府也夠深的。
「不給我添亂就謝謝了。」長寧終究是起身離席,在走出去的時候,看了長淮一眼。
慢慢走在掛滿燈籠的路上,長寧還是覺得趙長淮應該是看出點什麼了,正當是她想的時候,卻看到前面的景致豁然開闊。是個涼亭連著闊地,掛著許多精緻的紙紮燈籠,千姿百態應有盡有。官員們正在觀賞,多是穿青袍的小官,這燈籠上寫的是燈謎,這些年輕的官員一般是前兩屆的進士,希望能解出難的燈謎,在皇上面前長臉。
長寧再循著光看過去,果然是看到他坐在涼亭里,宮人、侍衛簇擁著,旁是喬伯山、魏頤等人,與他說話。
長寧前世的時候,總以為皇帝只有個明黃可以穿。實則大明的袞冕服,服制非常多,也不止明黃色,最常見的是玄色、深紫、藏藍這幾個。朱明熾用玄色最多。不過他高大健壯,無論如何穿都英武不凡就是了。
趙長寧先是給朱明熾請安,朱明熾淡淡地看她一眼,行動似乎是已經利落了,傷應該沒有大礙了。便說燈謎會:「……還是禮部的主意,你是探花郎,去看看說得出幾個來。」
魏頤有些按捺不住,跟朱明熾告退,便要跟上來,長寧乾脆就在燈籠之間走,她不離開,魏頤大庭廣眾之下也只能跟著她轉悠。
別的小官都是進士出身,未必認得穿武官袍的魏頤,卻肯定認得探花郎趙長寧。起鬨要她解燈謎。
長寧也不推辭,笑著應了,一邊走,只看了一眼就緩緩說答案。「一入西川水勢平,便是個酬字。」看到要猜詩句的,「舊,便是『孤帆一片日邊來』」,再有「劉備聞之則悲,項羽聞之則喜,便是個翠字。」
她說的別人未必不會,奇就奇在她是只看一眼就出答案的,身邊聚了不少人。她每說一個,就有人拍巴掌叫好,還有個宮女跟著,她每說一個就在碗裡放一枚銅錢。
她被眾人簇擁著。繁燈如華,明亮得照著她的側臉,就算笑著都仍然是有些冷淡的。一如當年她高中探花,他從二樓俯看她的情景。
那個探花郎,眾星捧月,才華橫溢,清秀妍麗如女子一般,偏生的淡漠。看得他心裡就有了些許的異樣。
朱明熾笑著淡了,他喝了一杯酒。
等趙長寧回來請安的時候,喬伯山就笑著說:「還是趙大人厲害,今兒可給陛下破財了!」
長寧還不知道這話從何說起,劉胡就接著解釋:「趙大人不知道,陛下方才說,答一個燈謎獎勵三年的俸祿,您方才一口氣答了三十多個,便要給您近萬兩呢。」
趙長寧聽了也驚,一個燈謎三年俸祿,怎麼早沒人跟她說,知道就不說這麼多了。這麼多銀子!也不怕惹得皇上不高興。
她就半跪下:「微臣解謎助興,未奢求錢財。微臣聽說甘肅剛受過災,倒不如全數用來賑濟災民。」
朱明熾看她跪下了,把著酒杯說:「朕即叫你去解燈謎,銀子是給得起你的。起來。」
魏頤是跟著趙長寧過來的,見她要起,伸手虛扶了一把。趙長寧退到旁側,魏頤就同她說話:「夜寒露重,晚上我送趙大人回去吧,上次之事還沒有說完。」
「不必了魏大人,我有馬車。」
「本大人乃京衛指揮使,親自送你還不好?」魏頤挑眉。
「魏大人怕是忙人,我絕不敢耽誤了您。」趙長寧旁邊跟魏頤打太極。
朱明熾聽了會兒,喝著酒倒也沒說什麼。喊了聲起駕,便是聖駕華蓋地走了。趙長寧看著他早早離席,正想著如何應付魏頤的好。只見到端著拂塵的劉胡折回來了,給她行了禮道:「趙大人,皇上說您上次遞上來的摺子有些地方……他想問問您。」
如此一來自然不用再管魏頤的難纏,只是前面又未必是個平靜的地方……
長寧心想拿了他近萬的銀子,怕什麼,就走到了前面去。
劉胡跟在他身後,心道這是個祖宗。方才布置了燈謎,答一個燈謎得三年的俸祿,但誰敢多答幾個,就不怕惹皇上不高興?偏這位祖宗過來,皇上叫他去看看『能答上幾個』,他一口氣答了三十多個,皇上也不驚訝也不惱,近萬兩銀子就這麼送出去了。
早準備好給這祖宗送錢的吧?劉胡一邊走一邊猜,走到了乾清宮寢殿門口,他就站住了。
趙長寧一看就知道不是議事的書房,她也沒說什麼,宮人把門推開,低頭不敢看穿著朝服的少年大人,他就進去了。
裡頭朱明熾卻好生穿著方才的袞冕服,盤坐在羅漢榻上剝螃蟹吃。
宮裡剛上的螃蟹,滿滿的兩大盤,膏肉又肥又滿。他放下螃蟹說:「……過來給朕剝蟹。」
又是剝螃蟹,他怎麼就不叫個內侍幫他呢,這乾清宮裡不加上侍衛,伺候他的可有八十多個。
趙長寧不敢說皇上,走過去也沒行禮,給他剝螃蟹。這個時候朱明熾不會在意有沒有行禮這種細節問題的。他擦乾淨手說:「都察院的時候朕就說過,等你病好了朕再來收拾你。」接著道:「……這兩大盤子,不剝完不許睡。」
長寧一愣,然後問:「皇上,剝兩盤您……吃得完?」
朱明熾看她一眼,淡淡說:「朕拿來做蟹黃油。」
好,是他贏了,她剝還不行嗎。
朱明熾在旁邊看著她剝蟹,突然說:「朕幼時不受寵,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他生下來自小被送給別人養,抱回去的時候母妃又勢弱,過得卑微寒酸。他偏厲害,蟄伏忍辱的,當時就連許配給他的人家也可以推拒他。這麼多年也讓他得以繼承大統了。性子似乎跟原來一樣的,對人事一貫陰沉冷漠,而且勤儉,不喜奢侈。
這麼想想,好像有點什麼絲逆襲的味道。
當然長寧不敢這麼說他,她只是想想而已。只見朱明熾目光變得深遠了,接著說:「宮裡的螃蟹是一層層往下分的,分到延禧殿時的時候便是個小缺腿的,直接吃味道不美,伺候我的嬤嬤便用來做蟹黃油,我用來拌飯或是拌麵條吃。」
他用的是『我』,當皇帝壓力很大的。朝廷上虎視眈眈,能威脅到他,不聽從於他的人也不少,加上太后又那麼傻白甜,估計皇帝跟她有點交流障礙。大概只能同她傾訴一下了。趙長寧便挺捧場的問:「倒沒見到您身邊有嬤嬤伺候。」
「朕九歲的時候她就病去了。」朱明熾合上摺子,看她,「好了,你把螃蟹剝出來,朕去裡面批會兒摺子。」
說來說去就是給他剝螃蟹嘛,何必再講個故事出來。長寧其實還想問二叔的事,自那日過後他仍然在都察院關著,不過是換了好些的牢房。只是想到朱明熾也在裡面有參與,她就謹慎了許多。
趙長寧繼續剝螃蟹。豆釉青花口白底的大碗,裝了整整的一碗,兩大盤子呢,她剝得快也要一個時辰才剝完。一手的螃蟹味兒,又不敢現在去洗手。長寧便往內殿走去,想問問他自己能不能退下了。
朱明熾剛登基,其實平時都非常的忙。疆土廣闊,每天發生的事情不計其數,如果真的是勵精圖治的皇帝,那朝事是永遠都忙不完的。這點趙長寧對朱明熾倒是正面評價,古往今來但凡勤奮的皇帝,國家總不會治理得太差。朱明熾他心裡是有底的。
朱明熾處理政事有種天生的敏銳和直覺。他對於治國是很有追求的,心裡仰慕先朝的『文景之治』『開元盛世』,就算沒有千古美名,也求個四海昇平,百姓不要流離失所,老有所依,壯有所用。因此他看奏摺也格外的仔細謹慎,是不會輕易批註施行的。有次在長寧的奏摺上細密地批註了許多,問她大理寺刑獄過嚴的問題。
大概是批摺子太累,他倒是沒在看了,而是靠著迎枕小憩,奏摺還攤開的,他個高大的人,將榻擠得有些狹窄了。
長寧走近了,將落在地上的摺子撿起來,疊好放在炕桌上。瞧他正好閉著眼睛睡覺,他的睫毛不長卻非常的濃,高鼻,嘴唇的曲線也挺好看的。厚肩厚胸膛,手臂抵得她的兩倍了。
長寧靠近了本是想叫他起來的,誰知道剛一湊近還沒出聲,朱明熾就睜開了眼睛。
她頓時就落入了他的眼睛裡,她整個人的影子,像是落入了一片乾淨的深潭裡,又有些陌生的、未醒的本能危險。
趙長寧也愣住了。
她立刻要後退逃開的,朱明熾卻突然抓住她的手,一翻身便將她壓在自己身下。
奏摺徹底散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