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24-08-23 22:31:43 作者: 望三山
  河流之上,一方小舟隨波而盪。

  薛遠眉目陰翳地站在船頭,身後的大理寺少卿之子常玉言正悠然地自斟自酌,瞧著他一副狠戾的模樣,好笑道:「你庶弟得的原來不是疫病?」

  薛遠唇角勾起,溫和地笑了起來,「玉言,你說這叫什麼事,他耍心機耍到了我娘的身上,老子今天回府的時候差點宰了他。」

  常玉言哈哈大笑,「還連累你爹被罰俸祿,讓你爹同你在百官面前被聖上好好罵了一頓。」

  薛遠笑容愈深,「可不是,他回府就和我對練了一頓,還讓我下次找機會和小皇帝認個錯。」

  常玉言悶笑。

  薛遠這廝長得人模狗樣,脾氣卻比狗還要畜生,臉上掛著再君子的笑,心裡想的指不定是什麼陰狠損德的東西。

  這人還膽大包天,沒有規矩和德行,要不是薛將軍看得緊,薛遠當真能做出把他那庶弟砍了然後扔出去餵狼的事,一點不怕別人的攻訐和道德上的責罵。

  一個大將軍之子,結果活成了土匪頭子。

  常玉言道:「你還是安生些吧,京城裡盯准你的人不少。」

  「老子騎個馬都能被他們說成鬧市行兇,」薛遠,「改天我在他們門前堆個京觀1,讓他們知道什麼才叫做行兇。」

  「你想堆也堆不了,這又不是戰場,哪來這麼多頭顱讓你堆成高山,」常玉言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美酒,半躺在木板之上,朗聲念詩道,「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2」

  薛遠道:「哪裡有荷葉?荷葉也不是這會開。」

  常玉言:「雖無荷葉,但我卻看到芙蓉面了。」

  他指了一指離船不遠處飄著的一方手帕,「若我沒看錯,那手帕上面繡的應當是個仕女圖吧。」

  薛遠拿起船槳撈起手帕,手帕絲織柔滑,沾水也不粘手,薛遠眯了眯眼,看清上面的圖案之後就是意味深長的一笑。

  常玉言好奇道:「是不是仕女圖?」

  「不是,」薛遠笑得滲人,「是龍紋圖。」

  *

  正在批閱奏摺的顧元白突然覺得背上一寒。

  他皺起了眉,身邊人及時為他換了手爐又端來了熱茶,將殿內的火盆燒得更旺。對身子康健的人來說這個溫度已經很是熱了,殿內的宮女太監頭上都流著薄汗,但顧元白卻覺得這個溫度也只是剛剛好。

  他緊了緊手中雕刻精美的手爐,毛筆一揮,批完最後一個奏摺後起身,讓人來收拾桌子。

  小皇帝身體弱,長得也像是未及弱冠的模樣,顧元白好幾次都想擼一把解決男人生理需求,但每次一看著那處的粉粉嫩嫩毛髮稀稀就沒了胃口。

  顏色和形狀都挺好看,乾乾淨淨,甚至稱得上一句精緻。可擱在顧元白自己身上,這就是明晃晃地打擊他的男性自尊。

  嫩得一擼就紅,再有感覺也得萎。

  顧元白站在窗子口,深沉地嘆了一口氣。

  田福生被顧元白派出去了,旁邊隨侍的是一個小太監,小太監小心翼翼道:「聖上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顧元白剛要說話,就聽得宮殿外一陣喧譁,他眉頭一皺,「外頭發生了何事?」

  話音剛落,就有人跑進來通報:「聖上,外頭擒住了一個刺客。」

  顧元白的臉色倏地黑了下去,比他臉色更黑的,是守在一旁的侍衛長。

  *

  批完奏摺之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刺客一身黑衣,行蹤詭異,若不是內廷早已被顧元白清洗了一遍,禁軍和御前侍衛各個勤勤懇懇,怕是還發現不了此人。

  顧元白高坐在案牘之後,聲音如裹臘月寒風,「你是何人派來的?」

  刺客被壓得臉貼在地上,哭天喊地地叫冤:「誰會派一個採花賊來當刺客?聖上明鑑,小的只是色膽包心之下被蒙了心,便大著膽子進宮想來看看。」

  顧元白:「採花採到朕的宮中來了?你是看中了朕宮中的哪朵花。」

  聖上語氣沉沉,皇宮裡哪裡有宮妃,稱得上是花的只有大內的宮女。

  刺客奮力朝著皇上那方向看了一眼,年輕的天子被他氣得唇色血紅,耳珠也充了血,眼眸含冰帶怒,處處皆是風景,看得讓人眼花繚亂,哪一處都不捨得錯過。


  刺客張大了嘴,震驚地看著聖上,他的臉突然漲得通紅,低下頭後也不回話。

  侍衛長猛得上前,狠狠踹了刺客一腳。刺客悶哼一聲,驟然發力掀翻了壓制他的幾個侍衛,轉瞬之間又被更多的人壓在了身下。

  明黃色的龍靴在眼前出現,顧元白抬腳勾起刺客的臉,這一張臉上要是沒有鮮血,長得倒是風流瀟灑,明眸善目,是一張貴公子的臉。

  刺客眨去眼旁鮮血,專心致志地仰視著聖上,離得近了,聖上纖細的手腕都納入了眼底,他誠心誠意道:「聖上,草民真的只是一時被色心遮了眼。」

  聖上唇角輕勾,「你當朕信?」

  每一處都跟玉一般,比玉還要尊貴,嬌養出來的這一身皮肉,流出的汗怕也是香的。

  刺客覺得心尖痒痒,覺得抬起他下巴的龍靴都香得很,辯解道:「小的在宮外瞧見了您一面,沒想到您進了宮,更沒想到您竟是聖上。」

  顧元白俯視著他,半晌冷笑一聲,開了口,「把人壓進大牢,好好審訊一番。」

  侍衛將人拉出去,刺客還在笑著,眼睛在殿內亂晃,餘光卻不離聖上。

  顧元白咳了幾聲,冷眼看著他的笑面。

  人被拖了下去,侍衛長帶頭跪在了顧元白面前,顧元白瞥了他們一眼,也不讓他們起身,過了半晌才沉著怒氣道:「下不為例。」

  堂堂大內,竟然就讓這麼一個賊子衝到了宣政殿前。

  宮內的守衛都是廢物嗎!

  這個刺客滿嘴胡言的羞辱,顧元白想了許多能是誰派來的人,偏偏腦子又在這時疼了起來。

  他揉著額頭,眉間輕蹙,睜開眼就見侍衛長張緒正在看著他,顧元白皺眉:「怎的?」

  侍衛長羞愧低頭:「聖上,臣不會再讓這樣的事發生了。」

  「去查哪處出了紕漏,」顧元白冷聲,「朕倒要看看是誰給他留出的一個狗洞!」

  侍衛長退了下去,田福生端詳聖上面色,勸道:「聖上,該用膳了。」

  好好勸了一會兒,顧元白才勉強點頭讓他傳上膳食,片刻之後,一桌子山珍海味的佳肴就擺在了顧元白的面前。

  但再好吃的東西,吃三年也會膩了。顧元白本來沒什麼胃口,動了一筷子之後就不想再動,心裡不由想到番茄炒蛋、火鍋燒烤、漢堡可樂等一系列的美食。

  特別是番茄,顧元白以前其實對番茄無感,但這幾年下來,他差不多都要對番茄產生執念了。想到酸酸甜甜的口味就發饞,可番茄明代的時候才能傳入中國,他現在饞得口水直流也吃不到這個大紅果子。

  一想到吃的就停不住,顧元白氣都消了,現在只剩下饞了。大恆朝如今並沒有辣椒,如今菜中的辣味多是用花椒、茱萸、生薑、芥辣、扶留等辛辣調料調拌而成,這具身體因為虛弱,不能吃辣,顧元白三年來很少很少能碰到辣味。

  想了想腦海中的各種吃食,顧元白思索了一會,招來人細細吩咐,讓他按自己說的那樣,去讓御膳房做碗炸醬麵來。

  片刻之後,一碗灑滿醬汁的面就端在了顧元白的面前,小青蔥點綴其上,香味綿綿悠長,賣相看著著實不錯,顧元白挑起根面裹著醬肉送到了嘴裡,香味撲鼻,食慾跟著被勾了上來。

  一碗麵顧元白吃得乾乾淨淨,飯後心滿意足,再一看先前那一桌的山珍海味還未動上一下,顧元白動動手指,懶洋洋地吩咐道:「讓人再做一碗麵,同著那道蓮花鴨簽和金絲肚羹一道賞予薛將軍。」

  「是。」

  *

  薛將軍親自接過宮中賞賜的吃食,派來送賞菜的太監笑道:「薛將軍簡在帝心,聖上用膳時也記掛著將軍。盒裡還有一碗麵食,那是聖上今晚讓御膳房琢磨出來的新吃食,特意讓小的給將軍送來一碗嘗嘗鮮。」

  薛將軍目中感動,沉聲道:「皇恩浩蕩,臣多謝聖上記掛。」

  太監滿意地笑了笑,這才告辭離開。

  當晚,薛府。

  聖上賞賜的兩份菜餚就被擺在了正中間,那一碗麵更是被薛將軍端在了自己面前。薛將軍小心翼翼地將已經糊成一團的面拌開,恭恭敬敬地品嘗第一口。

  老夫人笑眯眯地看著他,「聖上賞賜咱們的,一口也不能浪費,今日兒都不拘謹,林哥兒也可飲些酒水。」

  薛二公子諾諾應是,見薛將軍抬筷了,也抬起筷子就往中間的賜菜伸去,半路被似笑非笑的薛遠一筷子打在了手背上,「我讓你吃了嗎?」

  薛二公子手上瞬間腫起了一道紅印,他屈辱地朝著幾位長輩看去,可老夫人和薛將軍都像是沒看到一般,薛二公子只能暗恨地放過了賜菜,轉向了旁邊的一碟青菜。

  薛遠換了雙筷子,看著中間的那兩個菜,嘗了一口道:「打一個板子再給一個棗,薛將軍,皇上拿你當狗訓呢。」

  「那你就是狗生的兒子。」薛將軍高聲道。

  薛遠懶得和他爭論,專逮著宮裡的御膳吃,吃到一半兒冷不丁開口,「過幾日就是元宵宮宴,到時候我要跟你一同進宮。」

  薛將軍狐疑地看了他幾眼,警告道:「你別想做出什麼丟我臉的事。」

  薛遠勾起一個文質彬彬的假笑,他把皇帝的那手帕拿出來擦擦鞋上的髒灰,再扔在腳底踩碾了幾下,道:「怎麼會。」

  那病弱皇帝當著百官的面將他罵得那麼狠,他還敢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1京觀,古代為炫耀武功,聚集敵屍,封土而成的高冢,就是把敵人的腦袋壘成一座山,感興趣的可以搜一下。

  2王昌齡《採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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