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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3 22:32:49 作者: 九斛珠
  次日伽羅醒來時,枕邊已空無一人。閱讀

  屋內十分亮堂,哪怕有層層簾帳阻隔,也照得人無法安睡。她渾身被車輪子碾過般酸痛疲憊,沒攢出爬起身的力氣,遂翻個身朝內,掀起錦被蓋住腦袋。賴了會兒,腦子裡逐漸清明,才忽然想起謝珩昨晚說的話。

  錦被豁然掀開,伽羅眯著眼睛看帳外,日頭早已升起,隔著紗窗照進來,桌案生輝。

  她叫了聲嵐姑,聲音出口才發覺低啞,又叫了一遍。

  這回嵐姑聽見了,暫未招呼侍女,只推門走進來,行至伽羅跟前。

  晨光中,伽羅臉上全是疲憊慵懶,眼圈兒都帶了淡淡烏青,那雙漂亮的眼睛眯著,連睜開的力氣都沒了似的。錦被松垮搭在她胸脯前,肩頭、脖頸、半露的酥胸,落滿了暗紅的痕跡,她整個人蔫了似的,說話都沒力氣。

  嵐姑心疼極了,扶著伽羅坐起,先將寢衣給她穿好。

  伽羅半睜眼皮,掩飾都懶得,只低聲道:「他呢?」

  「太子殿下辰時起身,已入宮去了,吩咐旁人不許打攪,等你睡足了再進來伺候。」

  「什麼時辰了?」

  「快午時了。浴房裡已經備了熱水和膏藥,我扶你過去吧?」嵐姑溫聲,將凌亂的床榻稍加收拾,便扶伽羅起身下榻。伽羅腿根難受,半靠在嵐姑肩頭,強忍著走過去,往溫水中泡了半天,才稍稍緩解。

  浴桶香湯中摻了藥汁,嵐姑跪坐在旁邊,五指舒張,幫伽羅按摩頭皮。

  待挪到伽羅肩背,瞧著那些紅痕,心裡更是嘆息。

  「姑娘累成這樣子,一時半刻緩不過來。待會用完了飯,不如去玉清池泡會兒?」嵐姑緩緩幫伽羅揉捏肩膀,將些膏藥挫勻,滲入肌理,好早些消了肩背淤腫。

  伽羅精神振作不少,咬著牙憋了半天,才恨聲道:「從前真沒看出來,他就是個禽獸!」

  「太子殿下畢竟年輕,身邊又沒個姬妾,夏日裡火氣大,只苦了姑娘。這身皮肉嬌貴,尋常磕碰都會淤青,哪經得起……」嵐姑輕嘆。昨晚她瞧著謝珩闖入浴房時就懸心,夜間留意,見外間燈燭始終亮著,直至後半夜,謝珩才吩咐人預備熱水。

  嵐姑又是歡喜,又是心疼。

  十五歲的姑娘如初綻的花苞,嬌柔含露,誘人採擷。謝珩待伽羅情深,能對她的身子著迷,自然是好事——夫妻之間房事順遂了,旁的什麼都好說。

  伽羅雖有戎樓做倚仗,畢竟母家式微,需有謝珩疼寵呵護,在東宮的日子才不會難過。

  可按謝珩這般折騰,攢了二十年的□□泄閘般卷向伽羅,她這身子,哪消受得起?

  嵐姑又喜又憂,伽羅回眸瞧見,自知其意。

  「昨日北涼來了使臣,想送回去歲擄走的那些人。」伽羅將雙臂搭在浴桶邊沿,身子舒坦了許多,眼睛也漸漸睜開,「殿下這些天要奉命巡查軍務,有陣子沒法回東宮了,還能歇歇,嵐姑不必擔心。」

  「當真?」

  「嗯。這會兒恐怕已出京城了。」伽羅唇角微勾。

  雖說新婚離別令人眷戀,但謝珩不在,她還能偷懶一陣,伽羅竟覺得慶幸。

  ……

  謝珩雖帶了戰青和杜鴻嘉外出巡查,東宮中仍有韓荀坐鎮,諸事皆有定例。


  伽羅前些天將該見的人都見過了,而今身子不適,更不宜見客,當日補足睡眠,後面幾天的大多時間都泡在玉清池中,緩解身上不適。

  她這邊既已出閣,傅良紹便奉命仍回丹州為官,戎樓的副手也告辭離去。

  這日譚氏來看望伽羅,說起高探微近來處境,不免提起在淮南的時光。不知怎的提起伽羅畏水的事,譚氏便又勸伽羅,讓她抽空學會鳧水,總得克服心魔。

  伽羅聞言,不免提起玉清池。

  玉清池是東宮女眷所用,去歲謝珩帶伽羅去過一回後,便閉鎖至今。直至前兩日伽羅身子不適,才吩咐宋瀾開了殿門,將裡頭打掃規整乾淨,舒舒服服地泡了兩回。

  而今一提,伽羅當即決定,趁著謝珩不在的這陣子,學會鳧水。

  夏日炎熱,東宮樓台宮闕軒昂壯麗,能避暑的卻只有清思園和朗潤園,哪怕是芙蓉陵附近有荷池碧水,仍舊難抵酷暑。

  玉清池便成了伽羅最好的去處。

  每日晨起用飯畢,或是翻書散步,或是入宮給段貴妃請安,待地氣熱起來,便鑽進玉清池裡泡著,連同午飯都在那邊用過,直至後晌天涼,才回芙蓉陵歇息。

  在玉清池裡泡的次數多了,畏水之心漸去,遂挑了個會鳧水的女官來教她閉氣之法。水池占地廣,周遭水淺,裡頭漸深,正中間有七尺之深,伽羅赤腳站在底下,池水會整個沒過頭頂。

  她起初只敢攀在邊緣,若非有那女官攙扶,絕不敢往裡走半步。慢慢兒膽子大了些,也敢獨自往裡走幾步,只是要嵐姑帶人守在池邊,好叫她心裡不發慌。

  嵐姑甚有耐心,每日陪在旁邊。

  連著十數日後,伽羅畏水之心盡去,哪怕女官不在身旁,也敢獨自走到最深處,蹲在底下閉氣泡上片刻,再冒頭換氣。雖說池子有限,她還算不得學會鳧水,卻也學了六七成。

  伽羅歡喜之餘,卻日漸覺得疲憊懶怠,茶飯不思。

  起初她只以為是天氣酷暑以致身子不適之故,後來有天下雨,滿殿清涼時仍舊懶怠如故,這才覺出不對勁,召謝珩信重的侍醫來診脈。

  那侍醫診過,脈象並無異常,只是比從前體弱了些許,聽得是伽羅近日飲食減了大半,因脈象瞧不出端倪,便推斷與此有關。不過畢竟是行醫多年的人,對著太子妃的貴體不敢疏忽,又細診了一回,「咦」了一聲,向嵐姑道:「微臣僭越,不知太子妃近來月事可有異常?」

  「正是為此懸心。這個月已遲了三天,沒有動靜。」嵐姑面含擔憂。

  侍醫聽了,只是沉吟。

  嵐姑在旁瞧著,暗暗心急,等了片刻不見他出聲,又問道:「月事推遲,莫不是……有喜了?」

  「說不準。」侍醫如實回答,「倘若真是殿下有喜,這會兒脈象也未必顯露。況以微臣所斷,太子妃這脈象,並非喜脈。」又細問了幾樣旁的事情,才算是有了把握,「如此看來,太子妃這是宮寒之症,只是時日不久,才無大礙。」

  伽羅聞言微怔,同嵐姑對視一眼。

  先前居住淮南時,因譚氏調養精心,伽羅的月事向來很準,每回也都十分順暢,幾無痛感。後來北上議和,途中經了幾回麻煩,月事著實亂了一陣,後來在東宮安頓,嵐姑精心照顧,漸漸平復如常。

  未入東宮之前數次診脈,並沒半點宮寒的跡象,出閣之前那回月事也順暢如舊。


  這宮寒,難道是進了東宮後新添的?

  伽羅心中微跳,隨口道:「不知女子宮寒,是因何而起?」

  「宮寒之症,多因寒氣積聚而起。」侍醫恭敬拱手,「夏日貪涼喜食冷物,冬令節氣驟變時不添衣物,或是飲食不當,用藥有失,都可能令寒氣侵體積聚。先前給殿下診脈時並無此症,莫不是近日因天氣暑熱,貪涼所致?」

  這樣一說,伽羅不免蹙眉。

  時值盛夏,不似深冬嚴寒,不可能是節氣令寒氣侵體。她雖偶爾貪嘴,但被譚氏管教了數年,還能壓得住口腹之慾,並不曾吃過冰寒之物,連那消暑的冰酥酪都不敢多吃。而至於飲食……自那晚她搬出錦囊後,謝珩特地留心,將管芙蓉陵膳食的女官黃鶯耳提面命,囑咐其務必精心,打理飲食的都是謝珩親自查過底細的,按理不該有失。

  難道是……端拱帝的手筆?

  想起那副錦盒,伽羅忍不住還是心頭一緊。

  侍醫見她沉吟,又緩聲道:「不知近來殿下是如何避暑的?」

  這般提醒,伽羅倒想起來了,「近日我常在玉清池中,難道是因水氣侵體?」

  「不該啊。」侍醫皺眉,「東宮的玉清池是為女眷而設,因怕傷及玉體,先前微臣等還特地奉太子殿下之命調配藥湯,加些香料進去,由藥藏局親自煎了,攪入水池。那水性溫和,即便連著泡上數日,也無大礙。為策周全,玉清池外還特地設了藥浴,久浸可補氣血,亦可暖宮,不知殿下可曾用過?」

  「用過。」伽羅頷首。

  心中有個模糊的念頭一閃而過,她簡略答了,垂眸回想。

  這宮寒來得蹊蹺,若當真是有心人所為,芙蓉陵里銅牆鐵壁,那玉清池中,卻幾乎毫無防備。

  玉清池從前就是宋瀾管著,近日伽羅去時,也是宋瀾提前籌備。

  至於侍醫所說的藥浴,伽羅頭回從玉清池出來時,宋瀾特地請她去用。比起池中香湯沁人心脾,那裡頭藥味甚濃,伽羅本不欲嘗試,宋瀾卻說於身體有益,請她嘗試。伽羅泡了一回,果然覺得舒暢許多,往後每回從玉清池出來,都會在裡頭泡會兒,只是時日一久,倒不像頭回那樣管用。

  伽羅念及此處,面色微變。

  隨後問侍醫要了個調理的方子,便命他回去。

  ……

  宮寒的事,伽羅沒跟任何人提起。

  次日將近晌午,如常去了玉清池。

  宋瀾已安排人往池中加了香湯,周遭侍女恭候,一切如常。

  伽羅瞧著蕩漾水波,寬衣之後,毫不遲疑地進了水池。這池子占地廣,裡頭蓄滿了水,昨兒侍醫稟報後,伽羅特地查問過,藥藏居每回熬製香湯,都是用大木桶裝了許多過來,耗費香料藥材極多。倘若有人在這裡頭做手腳,動靜未免太大,謝珩嚴厲治下,不會有人大膽至此。

  她半點也不擔心,如舊練習閉氣,直至兩個時辰後才出了池子。

  侍女遮起帷帳,嵐姑幫著伽羅換了件薄衣裳。

  帷帳內沒有旁人,伽羅穿衣的間隙里,低聲道:「妥了?」

  「已裝了兩罐,混在這些藥膏中,無人察覺。」嵐姑低聲。

  伽羅頷首,將濕漉漉的頭髮披散在肩,揚聲叫宋瀾入內。


  宋瀾恭敬走至跟前,行禮道:「藥浴已經備好,殿下這就過去嗎?」

  「今日乏得很,想早些回去歇著。」伽羅懶懶地伸腰,命嵐姑挑選衣裳。

  宋瀾便道:「那藥浴是藥藏局特意調製,殿下泡會兒,可解疲乏。」

  「不必了吧。」伽羅仍是懶懶的,「回去睡會兒也是一樣。」

  「這可不同。」宋瀾面帶笑意,躬身幫著嵐姑收拾伽羅換下的衣裳,恭敬道:「這玉清池裡的水畢竟有寒氣,侍醫們特地囑咐過,從中出來,須用藥浴泡一泡,才能保玉體無恙。殿下還是移步過去泡會兒吧?於身體十分有益。」

  「既這樣說,倒不好拂宋司閨盛情了。」伽羅笑而應允。

  行至藥浴房中,仍是嵐姑伺候伽羅換衣裳,宋瀾恭敬退出,帶人在外伺候。

  伽羅沒敢再進去泡,只叫嵐姑裝了兩小罐桶中的水,枯坐一炷香的功夫,才回芙蓉陵。

  回到芙蓉陵,嵐姑便將那幾灌水挑出來,裝入瓮中,找隱蔽地方藏起。

  連著三日如此,幾罐水帶回來,神不知鬼不覺。

  而後,嵐姑親自照料伽羅調理身體的湯藥,趁著無人時,將兩瓮水煮沸,旱得只剩少半,才裝入小竹筒中封好。

  這些事做完,嵐姑將那兩個竹筒擺在伽羅跟前,目含擔憂,「姑娘,當真不給殿下寫信了?殿下臨走時吩咐過,若稍有差池,可立時修書給他,這兒有岳大人在,他哪怕不能親自回來,也能安排戰將軍或杜將軍來主事。」

  「這點小事不必驚動。」伽羅倒是不著急。

  這回謝珩巡查事關要緊,她並不想拿這點小事煩他。何況謝珩途中也曾來信,說了巡查近況,用不了太久即可回京,何必徒添煩惱?

  不過這事兒卻不能扔著不管。

  東宮雖是謝珩的地盤,裡頭侍醫官員卻也是端拱帝的臣子。伽羅不敢深信,也不願打草驚蛇,這日叫嵐姑帶上兩個竹罐,借著去探望韓伯岳的由頭,在岳華和蒙香君的陪伴下,出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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