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2024-08-23 22:40:11 作者: 羅青梅
  紫微宮,貞觀殿。記住本站域名sto55.COM

  上官瓔珞穿過迴廊,走進後殿,「陛下,公主府那邊傳來消息,薛師死了,公主已經下令把他的遺體送去白馬寺。」

  廊前杏花紛紛揚揚,女皇執筆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頭也不抬道:「屍身立刻焚燒,就埋在白馬寺內,為他蓋一座寶塔。」

  上官瓔珞應喏。

  女皇又道:「處置白馬寺僧侶的事,交給武承新去辦。告訴他,十天之內,薛懷義的親信侍從,白馬寺那幾千年輕僧侶,必須全部處理乾淨,朕不想聽到任何流言。」

  杏花飛入長廊,灑在上官瓔珞的袍角上,她等了片刻,沒聽到女皇繼續吩咐,起身出去傳話。

  侍御史裹幞頭,身穿一襲小團花綾羅圓領袍,腰束金帶,腳著烏皮靴,站在絢爛繁盛、恍若雲蒸霞蔚的杏花樹下。春日柔和的光線透過璀璨花枝,籠在那張年輕俊秀的面孔上,他殺人如麻,冷酷無情,能止小兒夜啼,但他卻偏偏生得如此清秀俊逸,身姿挺拔,斯文中甚至還帶了幾分靦腆。

  他抬眼看人的時候,神情冷淡而又無辜,每個看到他的人都沒法相信,這個青年竟然就是傳說中罪惡滔天,讓滿朝文武聞風喪膽的侍御史。

  宮婢們聽說了很多關於他的傳言,他怎麼替女皇誅殺皇室親王,怎麼冷血地追殺流放在外的寡婦幼兒,怎麼構陷大臣,怎麼當著老臣的面一刀一刀切斷其家人的手指,逼得老臣主動認罪……

  傳言太多了,上官瓔珞隨時能挑出好幾樁武承新逼供的故事,可是當她面對面和武承新說話的時候,她根本想不起那些可怕的傳聞。

  她定定神,細細交待女皇的命令,末了叮囑道:「此事不宜鬧大,侍御史記得便宜行事。」

  武承新右手輕握佩刀刀柄,左手抬起,接住枝頭飛灑的花瓣,問上官瓔珞:「國師死得無聲無息……是誰殺的?」

  萬象神宮起火的事只能以工巧奴疏忽的理由搪塞過去。女皇厭棄薛懷義,但不敢以縱火或者其他罪名收押他,因為他身份特殊,不可能用正常的審訊手段定他的罪。如果事情鬧大,恐怕會一發不可收拾。

  只能悄悄殺了,才不會在朝堂上掀起風波。

  武承嗣忙著修築天樞的事,薛懷義不是他殺的。

  上官瓔珞道:「國師死在太平公主府。陛下早就想除掉國師,只是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公主主動請纓為陛下解憂,她邀請國師赴宴,趁國師不備時,公主府的使女合力將他擒住,直接亂棒打死。」她頓了一下,走下台階,壓低聲音說,「這是最好的辦法,陛下很讚賞公主的周到謹慎,白馬寺那邊就交給侍御史了。」

  武承新點點頭,轉身離開,淡粉色杏花撲撲簌簌墜下,落滿他的肩頭。

  他停下腳步,輕輕拂去肩上的杏花,動作仿佛漫不經心,又好像很溫柔。

  上官瓔珞對著他的背影搖搖頭。難以想像,一個對落花這麼溫柔的男人,竟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酷吏。侍御史心裡,是不是也有他看重的人或者事?

  ※

  杏桃爭春時節,禁苑的櫻桃成熟了,洛陽的氣候很適合果樹生長。

  宮人採摘下第一批紅透的櫻桃,送往紫微宮。

  女皇照例吩咐女官舉辦櫻桃筵席宴請大臣。

  席上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應有盡有。園內百花盛開,一樹樹杏花、桃花猶如燒著的雲霞,身著彩衣的宮婢來回穿插其間,似雲霞間流淌的彩雲。

  薛懷義已死,朝中大臣們鬆了口氣。但看到張易之和張昌宗圍著女皇殷勤討好,而女皇明顯樂在其中時,朝臣們的心又提了起來。

  陛下年紀大了,一會兒維護太子,一會兒又偏心武家諸王,搖擺不定,心思難測,如今又寵幸年輕俊美的張家兄弟,朝堂雖然慢慢安穩下來,但是後宮不寧,早晚會出大事。

  裴宰相飲下一杯燒春酒,暗暗嘆口氣。

  嘈雜的笑鬧聲中,有人含笑問:「裴公怎麼不嘗嘗開春的新鮮櫻桃?」

  裴宰相抬起頭。

  太子李旦逆光站在他面前,手中提著一隻鎏金舞馬銜杯紋執壺,掀起袍角,坐到他對面,手腕一翻,執壺中流出清冽的酒液。他緩緩道:「西域傳來的三勒漿,味至甘美,能消食下氣,裴公可以多飲些。」

  裴宰相飛快掃一眼左右,席間觥籌交錯,龜茲樂人吹奏笛蕭管笙,雪膚黃髮的胡姬翩翩起舞,武氏諸王或賣力奉承女皇,或和侍酒的宮婢取笑,沒人注意到他們。


  「裴公不必擔心,孤奉母親之命,向諸位閣老敬酒。」李旦指指執壺。

  裴宰相微微一笑,舉起印花酒杯,淺啜一口三勒漿,他年事已高,閒暇時喜歡品酒,但不敢多飲,其中三勒漿是他最愛吃的酒,「殿下怎麼會在意這些小事?莫非殿下今天出門前,太子妃提醒過殿下?」

  太子妃告病,許久沒出現在人前了。裴宰相之前常常和太子妃打交道,太子妃心細,知道他喜歡三勒漿。

  李旦輕扯嘴角,淡淡道:「這種小事,不必她操心。」

  裴宰相臉色微沉。

  太子也有他的親信勢力,不是太子妃說的,那麼只能是太子的內應……太子連他平時的喜好都打聽得一清二楚,他平時的一言一行,太子是不是全都知情?

  他心念電轉,小聲道:「明人不說暗話,殿下,臣會守口如瓶。」

  太子妃接連幾個月不現身,太子幾次加派人手守衛上陽宮,除了必要的朝會,太子整日待在甘露台,寸步不離太子妃,種種跡象表明,太子妃可能懷孕了。

  裴宰相暗暗思忖,太子應該是怕消息泄露,所以特意來警告他。

  李旦抬起眼帘掃裴宰相一眼,「孤準備向母親請求冊封皇太孫,不論母親答應還是否決,孤早有打算……裴公無須為孤遮掩。」

  裴宰相臉色變了變,太子竟然主動和陛下攤牌?那他之前為什麼要瞞著其他人?該不會太子根本沒想過隱瞞女皇,之所以不宣布喜訊,只是為了讓太子妃安心養胎?

  如果隱瞞消息的人是先帝,裴宰相會立刻提高警惕,試著去想明白先帝到底在籌謀什麼,以便提早做好準備。因為先帝偏寵女皇的每一個舉動背後,都牽涉前朝之事,絕非**薰心之輩。

  但太子嘛……太子和先帝不同,先帝顧大局,誰都沒法信任的情況下,他選擇相信兒子的母親。

  而太子實在太看重太子妃了,他對太子妃幾乎是百依百順,這種強烈到不在乎其他一切的執念簡單幹脆。

  然而太子越是心思簡單,裴宰相反而摸不准他的心思,太子妃是他的掌中至寶,如今又懷了身孕,為了心愛的妻子,太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裴宰相無法揣測太子到底在想什麼。

  李旦給自己斟了杯酒,「今年寒食……裴公可曾為袁公掃墓?」

  裴宰相沉默不語,雙手微不可察地抖了兩下。

  李旦說道:「袁公的後人死的死,散的散。去年母親忽然想起袁公,下令將袁家幾位郎君流放至更遠的愛州,青山莽莽,不知袁公可否還有子嗣留下。」

  裴宰相眼眸低垂,望著杯中澄澈的酒液,一言不發。

  李旦接著道:「昔日英國公戎馬半生,出將入相,生榮死哀。須臾幾年過去,英國公的後嗣還剩下幾個?」

  裴宰相臉色越來越沉。

  英國公李績原來並不姓李。因他驍勇善戰,南定維揚,北清大漠,為建立大唐立下汗馬功勞,得高祖李淵賜姓李,榮耀至極。

  太宗李世民晚年時故意藉故貶謫李績,授意李治登基後再將李績召回長安,好讓李績感恩戴德,真心效忠於他。

  李治即位後,李績果然成為他的臂膀,屢立功勳。後來李治執意要廢黜王皇后,群臣反對,唯有李績以一句「此陛下家事」,成功贏得李治和女皇的信任重用。

  李績歷三朝而無過,晚年備受榮寵,死後陪葬昭陵,是凌煙閣功臣之一。

  諷刺的是,李績一生謹小慎微,臨終前仍然不忘警告子孫遠離進宮闈紛爭,卻不幸攤上一個膽大包天的孫子,其孫李敬業起兵反武,兵敗被誅,女皇大怒,革去李家的李姓,恢復徐姓,還把李績的墳給填了。

  袁宰相外圓內方,直言正諫,大義凜然,落得全家男丁流放,女眷為奴的悲慘下場。

  英國公李績能屈能伸,極盡哀榮,可死後也免不了家破人亡。

  裴宰相捏緊酒杯,太子這是在警告他,還是想拉攏他?

  李旦舉起酒杯,一口飲盡,「裴公的幾位郎君正當盛年,小郎們也是青春正好的年紀,時不待人,裴公得早些為子孫做打算。」

  說完這句話,他提著執壺走開,為正盤腿細聽樂曲的張宰相斟酒。

  裴宰相清了清嗓子,春風拂過,他不自覺打了個激靈。春光正好,天氣溫暖舒適,他卻出了一身冷汗,幾層裡衣早已濕透,風吹過,這股陰森的冷像是能透過皮肉一直吹進他的骨頭裡去。任他怎麼攏緊衣襟袍袖,依然還是覺得冷。


  幾十年為官,他小心翼翼,曲意奉承,每一步都走得謹慎再謹慎,他根本不在乎誰當皇帝,反正只要能保住裴家的富貴就夠了。

  現在看來,生前為子孫掙下萬貫家財,儘量不得罪人,免得連累家人,這些遠遠不夠,他還必須為將來打算,免得和英國公那樣,死後無人祭祀。

  太子瞧著儒雅溫馴,實則是涼薄絕情之人,如果他不應承太子,等女皇退位,太子登基,他的兒子、孫子們說不定比袁貓的兒孫還要慘。

  他的兒孫個個嬌皮嫩肉,每天在平康坊花天酒地,除了和其他嫖客爭風吃醋,什么正經本事都沒有,哪經得起風雨磋磨……

  裴宰相長嘆一口氣,暗暗苦笑:太子不愧是先帝的兒子,先帝多病,何等文弱,卻能果斷親手除掉扶持他登上帝位的親舅舅,屠殺世家時毫不手軟。太子鋒芒內斂,清除異己時,狠辣手段絕對不遑多讓。

  ※

  李旦和幾位閣老一一交談,回到圍幛彩幔搭起來的帳篷前。

  早從去年開始,他按著裴英娘給出的名單仔細辨別哪些閣老偏向李氏,哪些忠於女皇,哪些搖擺不定,綜合細作內應和其他人送回的密報,最終篩選出人選。

  他準確找到每個人的弱點,不怕他們告密,誰敢泄露今天的對話,誰死得最快。

  張易之和張昌宗兄弟倆頭戴玉冠,穿絳色袍,陪女皇玩樗蒲戲。

  女皇興致勃勃,羊仙姿掀起帳簾時,李旦聽到母親爽朗的笑聲。

  他走到楠木榻床前,「母親,兒有話和您說。」

  笑聲停下來,張易之和張昌宗轉了轉眼珠,接著玩他們的。

  女皇淡淡掃李旦一眼,繼續和兄弟二人擲骰子。

  李旦垂手站在榻床邊等。

  他就這麼靜靜地站在一邊,眼眉低垂,既不出聲催促,也不應和邀他一起玩的張昌宗。

  半個時辰後,女皇道:「朕乏了,你們先出去轉轉,看看外頭的杏花。」

  張易之和張昌宗依依不捨,和女皇膩歪了一會兒,才起身走開。

  女皇接過羊仙姿奉上的熱茶。

  李旦轉身面對女皇,道:「長安醴泉坊忽然多出幾口清泉,冒出的泉水清甜似甜漿,而且取之不竭。」

  女皇挑眉,「喔?有這樣的奇事?」

  李旦點點頭,「泉眼在永安觀的後院。」

  女皇喝茶的動作一停,眼中閃過一抹警惕。

  永安觀,不就是十七娘住過的地方嗎?為什麼所有吉兆,都和十七娘有關?

  「母親。」李旦跽坐,和女皇平視,「我要當父親了。」

  帳篷里靜了一靜。

  羊仙姿領著宮婢們默默退出去。

  李旦接著說,「母親,阿父臨終前,已經為我和英娘的孩子取好名字,您覺得哪一個最合適?」

  他徐徐展開一卷竹簡。

  女皇放下茶盞,目光落在竹簡上,乳名大名都有,一半是小郎君的名字,一半是小娘子的名字。

  李治防著她,不論生前還是死後……他到底留了多少東西給李旦……

  帳外的樂聲和紛亂人聲飄進帳篷里,春暖花開時節,杏花桃花開得如火如荼,群臣歡聚一堂,賞花飲酒,氣氛歡快熱烈。

  如果李治還在的話,得知十七娘有孕,一定欣喜若狂。春光明媚,他高興之下,說不定鬧著出宮踏青。

  女皇的手指輕輕拂過竹簡,「既然是先帝取的名字,那就都用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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