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冠編得很精緻,垂紗披帶既好看又輕巧,裴英娘愛不釋手。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sto55.COM
半夏和忍冬幫她把花冠戴上,她坐在鏡台前,拈起一柄葵花銅鏡,攬鏡自照。
阿鴻也戴了一頂小花冠,小傢伙穿一身紅,眉心點硃砂,圓臉粉嘟嘟的,宜男宜女,漂亮極了。
她抱起兒子,親他的臉,阿鴻天性安靜,很少哭鬧,咧開嘴巴嘻嘻笑,露出兩排整齊的小乳牙。
李旦朝郭文泰使了個眼色,拈起裴英娘垂在肩頭的髮絲,輕聲道:「帶個人來見你。」
裴英娘扭頭看他,花冠簌簌響,「嗯?誰?」
崔奇南在殿外等了很久,驕陽熾烈,天晴如洗,廊檐外鬱鬱蔥蔥,花木扶疏,柔和的春光透過蓊鬱的枝葉漏進迴廊里,罩下大片光斑,遠處湖面流光閃爍,春色正好。
郭文泰走出來,示意他進去。
他低下頭,踏進朱漆門檻。幾何鳥獸紋地磚通向內室,宮婢掀起層層羅帳,水晶簾輕輕晃蕩,他看到侍女和內侍們垂至鞋面的圓領袍袍角,太子妃身邊的近人穿著打扮和一般的宮人不同,越往裡走,色彩越鮮明。
側殿南面是敞開的,微風吹拂,裴英娘頭戴牡丹花冠,烏髮籠在胭脂色輕紗里,腕上攏著一對寸闊金鑲玉鐲子,穿檀色穿枝百花紋春衫,碧羅裙,細眉杏眼,明艷照人,懷中抱著粉妝玉琢的皇太孫,望去就像一幅畫。
她幾乎沒怎麼變,明明沒有笑,但眉眼間卻有淡淡的笑意。
既不像她的父親,也不像她的母親。
半夏打起最後一道帘子,崔奇南慢慢走進去。
裴英娘看到他,面露詫異之色,過了半晌後,才低聲呢喃:「七郎?」
崔奇南拱手,規規矩矩行禮。
外面的宮婢們竊竊私語,崔家七郎向來以放浪形骸出名,今天七郎怎麼拘謹?
「七郎的美人圖畫得很好。」李旦掃崔奇南一眼,淡淡道,「讓他給你畫幾幅。」
裴英娘沉默片刻,點點頭。
郭文泰帶崔奇南出去。
殿外遍植杏樹,杏花開得如火如荼,花池子裡種了許多香花,香氣濃烈,崔奇南低聲問,「要開始了?」
郭文泰帶著崔奇南拐了個彎,領他走進一間看守森嚴的側殿,「到時候你陪太子妃殿下一起入宮,你知道該怎麼做。」
離了甘露台,崔奇南立刻恢復往日的吊兒郎當,眼角斜挑,「殿下就這麼信任我?這種關鍵時刻,他竟然把十七娘託付給我?」
郭文泰腳步微頓,翻了個白眼,「你只是個幌子罷了,真正保護太子妃的另有其人。就憑七郎你的本事,不拖累太子妃殿下就不錯了。」
崔奇南臉色變了變,不過郭文泰這話並沒有說錯,他低頭看看自己細胳膊小腿,再悄悄打量郭文泰挺直的脊背,這人走路時腳步極輕,氣勢內斂,像潛伏在暗處的野獸,隨時能暴起傷人。
好吧,他確實只能當個幌子。
內殿,裴英娘打發走所有婢女,摘下花冠,手指輕撫金線串起來的玉珠,「什麼時候?」
李旦握住她的手,大手能夠整個把她柔嫩的手掌攏在掌心裡,「母親將近有一個月沒接見張相公和其他相公。」他頓了一下,看著裴英娘的眼睛,緩緩道,「三天後,你帶著阿鴻進宮,待在母親身邊,屆時我會讓郭文泰、楊知恩和崔奇南跟著你。我就在長生院外,除非我親自去接你,不管誰在外面喊話,不要出來。」
裴英娘輕輕嗯一聲,忽然想起一事,皺眉道,「這次免除吳州納貢的敕旨是聖上親自批示的,說明二張雖然攔著大臣們,不許他們見聖上,但二張沒有掌控紫微宮,北衙還是聽命於聖上,定在三天後會不會太急?」
李旦臉上浮起一絲笑容,「二張從頭至尾只是個藉口,時機到了,不必再等下去。」
先前大臣們幾次聯名彈劾二張,女皇出於平衡朝堂的考慮,每次都袒護兄弟倆,早就和大臣們離心。裴宰相按著他的吩咐故意惹怒女皇,被貶後暗中聯絡地方各州縣同情他的官員,除了二張同族兄弟擔任刺史的岐州和洛陽,其他地方基本已經在他的控制之下。
長安那邊準備了許多預示武周氣數已盡的「天象」,市井街頭流傳著光復李唐的歌謠。
母親拿走的東西,該還回來了。
他成竹在胸,不需要繼續裝聾作啞。
這一天終於要來了,裴英娘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似乎沒有緊張忐忑,她深吸一口氣,回握李旦的手,「為什麼選七郎?」
李旦輕撫她的髮鬢,說:「他一直無所事事、遊戲人間,是真正游離於朝堂的人,和哪一方都不沾邊,而且他是你血緣上的親人,比其他人稍微可靠一點。」
二張和其他忠於武周的勢力分散在洛陽不同方位,沒法一網打盡,只能兵分幾路,同時發動計劃。
人手布置得分散,代表每一個地方都有不穩定的因素,宮廷政變的關鍵時刻,必須全神貫注,不能分心,否則很容易被對手鑽空子。
他考慮了很久,最後決定把裴英娘母子送到女皇身邊,那裡是最安全的。二張沒法指揮羽林軍,宮中衛士只聽他和張宰相的命令,二張以為紫微宮是女皇的天下,其實正好相反,紫微宮早就變天了。
就像玄武門事變時,兄弟幾人領著各自的親信人手混戰搏殺,而長孫皇后那時正侍奉在高祖左右,和群臣們一起蕩舟游湖。
長孫皇后入宮問安,一方面當然是為了掩人耳目,降低高祖的戒心,另一方面,其實也是保命。
太宗孤注一擲,長孫皇后和丈夫共同進退,身負重任,她把任務完成得非常好,等高祖得知幾個兒子自相殘殺,趕去阻止時,太子建成已然身亡,大局已定,高祖只能認命。
現在的局勢和那時有些像,但又有不同。
太宗是絕境之中的背水一戰,李旦沒有什麼壓力,他等著收穫果實。
就像烹飪菜餚一樣,火候已到,誅殺二張幾乎沒什麼風險,朝中所有身居要職的高官都站在自己這邊,他不需要裴英娘像長孫皇后那樣冒險出面幫他引開二張兄弟的注意力。
她必須待在一個既安全,又和他離得很近的地方,他才能安心發布指令。
甘露台也很安全,可甘露台離紫微宮太遠了,他不放心。
張宰相他們忠於他,不代表他們同樣忠於英娘,如果有人趁機渾水摸魚,帶著人衝進甘露台,他遠在紫微宮,根本來不及趕回相救。
女皇和李治教會李旦,一個君王,必須時時刻刻保持敏感和多疑,做好萬全準備,才能海納百川,豁達大度。
窗外百花盛開,春光爛漫,時不時響起鳥兒的清脆啼鳴。
裴英娘靜靜依偎在李旦溫暖的懷抱里,久久無言。
李旦抱緊她,低頭輕吻她的發頂。
阿鴻無知無覺,一手緊緊扒著李旦的大腿,一手拉著裴英娘的衣袖,睡得很香。
這時,馮德小跑進來傳話,李顯求見李旦。
※
書室。
李顯臉上仍有淚痕。
李旦輕掃他一眼,沒問他上門來的原因,「喪事辦得如何了?」
書室角落的氈毯上零零散散堆著一些幼兒的玩具。
李顯的目光在一把黑漆小弓上停留幾息,愣了半天,阿弟冷情冷性的,竟然允許兒子在他的書室玩耍,沒想到古板嚴厲的阿弟會是一個慈父。
他不由想起病逝的小兒子,悲從中來,擦擦眼睛,「小郎年紀小……喪事不必辦得太隆重,我、我交待長史去料理。」
李旦點點頭,懸腕提筆,飛快寫著什麼。
李顯走近幾步,吸吸鼻子,「阿弟,需要我做什麼?」
李旦寫字的動作凝滯了一下,抬起頭。
看到他臉上驚訝的表情,李顯臉上微紅,苦笑道:「我、我知道你在準備對付張易之和張昌宗,我仔細想了想,他們暗中接近韋家人,想離間我們,不如我們乾脆將計就計,我可以假裝和二張合作,然後咱們兄弟倆裡應外合,給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李旦放下紫毫筆,聽李顯一口氣說完,抬起眼帘,不說話。
等了半天,沒聽到他的回答,李顯神色惴惴,「我的計劃是不是太蠢了?」
李旦搖搖頭,站起身,拍拍李顯的肩膀,「七兄,你在想什麼?」
梅花小几上的鳧鴨香爐噴出一股股青煙,水晶簾後煙霧繚繞。
李顯頹然坐倒,垂頭喪氣道:「我、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朝堂上的事他應付不來,英王府內院也一團烏煙瘴氣,韋沉香死了,小郎死了,下毒的長女李裹兒也死了,阿弟承擔所有壓力,他卻連自己的後院都管不好……他心裡空落落的,覺得自己很沒用。
李旦皺眉,轉過身,望著簾後的鳧鴨香爐,閉一閉眼睛,旋即睜開,聲音平穩從容:「七兄,小郎君的事不怪你,你不必自責。」
他轉過身來,回到書案邊坐下,「你先回英王府,等到時機成熟,我有事交給你去辦。」
李顯聽了這話,猛然抬頭,「阿弟,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他的眼裡除了悲痛之外,全是滿滿的信賴。
李旦垂下眼眸,繼續提筆書寫。
李顯能主動請纓最好,找點事給他做,免得他還為李裹兒和小郎的事傷心。
※
玄武門。
禁軍鎮守的重地,看守極為森嚴,身著甲冑的衛士們一言不發,屹立在城牆關卡處。幾重宮門靜靜矗立在明媚的艷陽下,這裡沒有花紅柳綠,沒有朦朧煙雨,春風拂過,立馬浸染秋冬的肅殺,寂靜而冷肅,只有旗幟被風吹得舒捲的獵獵聲響和鳥雀的嘰喳聲。
用鐵欄封的死死的窗戶突然被人拍響,門外傳來沉緩的腳步聲。
躺在匡床上的男人霍然睜開雙眼,淺褐色眸子,五官深刻。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麼待在女皇身邊最安全,後面會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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