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長生院,崔奇南、郭文泰和蔡淨塵幾人立即除去偽裝,環顧一周。記住本站域名sto55.COM
李將軍帶著幾名精兵迎上前,一抱拳,壓低聲音說:「殿下請入內殿,殿中所有人都是我們的人,聖上還不知曉外面的狀況。」
裴英娘看向郭文泰,對方朝她點點頭。
這時,一名甲士飛奔進來,走到李將軍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
李將軍微露詫異之色。
正準備轉身往裡走的裴英娘腳步一頓,問:「什麼事?」
李將軍是薛紹昔日在宮中擔任千牛衛時的夥伴,為人正直,沒什麼彎彎繞繞的心思,老老實實答道:「太子殿下剛才命人殺了張易之。」
李旦喜歡事先布局,謀定而後動,先鋪開大網,再把所有潛在的威脅全部消滅在萌芽階段,前期鋒芒內斂,不露聲色,最後亮出獠牙時,勢不可擋,氣勢如虹。
今天李旦想殺二張兄弟易如反掌,怎麼殺,什麼時候殺都不會影響大局,他真正的計劃是藉機將依附二張的勢力和女皇的心腹全部一網打盡,說不定連武家人也要一併除掉。除了蔡淨塵,宮變的事武家人蒙在鼓裡。
其實武承嗣最近的表現還不錯……不過裴英娘沒打算為武承嗣求情,武家人仗著女皇作威作福,妄想竊取李氏江山,李旦的太子之位差點被廢,如果真讓武家人得逞,整個李氏宗族都將不復存在,李旦和她,李顯一家,還有李令月,全都無路可逃。
同胞兄弟還能留幾分溫情,異姓之間的皇權之爭則只有你死我活,對他們仁慈,無異於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李將軍等著裴英娘的示下。
她挑挑眉,搖搖頭,沒說什麼,轉身往內殿的方向走去。
早知道李旦下手這麼幹脆,她剛才就不用故意假裝被激怒麻痹張易之了。
長生院內闃寂無聲,女皇纏綿病榻,宮婢、內侍們不敢高聲談笑。長廊兩旁栽種松柏古木,樹身粗壯,春光傾灑而下,樹影婆娑。
上官瓔珞頭戴紗帽,著圓領男袍,站在長廊盡頭。
裴英娘牽著阿鴻的手,徐徐穿行於朦朧的花光樹影中,光斑柔和,罩在她烏黑濃密的髮絲上,凝脂般的肌膚白若細瓷,她不慌不忙走向內殿,唇邊一抹淡淡的微笑,春光爛漫,她就如陽春三月下盛開的杏花,葳蕤鮮麗,散發出明亮耀眼的光芒。
上官瓔珞看著裴英娘慢慢走近,眼前的景象忽然變得模糊起來,多年前,她懷抱書卷,站在東閣的台磯上,年幼的永安公主一步步走過來,雙螺髻,碧絲絛,笑眉笑眼,俏麗甜淨。
韶光荏苒,轉眼間公主長大出閣,成為相王妃,然後是太子妃,以後還會是皇后。
身份幾經轉變,但她仍舊還是那個偶爾迷糊,偶爾精明,偶爾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小娘子。
不管境遇怎麼變,她始終堅持用她自己獨有的方式對待周遭的一切,宮廷政變於她來說或許只是一場家庭紛爭,她是個好人,但該硬起心腸的時候,也能坦然面對宮闈之中的爾虞我詐,這一點從未改變。
掩下心底潮湧一般的慨嘆,上官瓔珞躬身道:「殿下,請隨我來。」
內殿比院子更安靜,一重重羅帳密密匝匝圍著,腳步聲在空闊的屋子裡迴蕩,輕風拂過,空氣里粉塵漂浮遊動,死一般的寂靜。
錦帳之後,女皇合目安睡。
宮婢們挪來坐席几案等物,裴英娘跪坐在病榻前,把阿鴻放到屏風後面的匡床上,讓半夏和忍冬哄他玩。
女皇似有所覺,慢慢睜開眼睛,這兩年病痛纏身,她明顯蒼老了不少,再保養得宜,終究抵不過歲月侵蝕,唯有眼神依舊警醒,帶著多年來位居高位的凜然氣勢,讓人不敢直視,「是你。」
裴英娘微笑道:「母親醒了,張侍郎方才說母親已經服過長生藥了,可要傳奉御過來再診一次脈案?」
女皇掃一眼房中侍立的宮婢,眉頭輕皺,這些人前幾天還只是在院外管灑掃、燒水之類粗使活計的,沒有資格入內殿侍奉,其中有幾個她甚至從未見過。
李顯沒有那個膽子,裴英娘又主動進宮,不必說,動手的人必然是李旦。
他倒是長進了。
病重前她周密布置,暗中防備他,沒想到還是讓他得手了。
李旦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替換掉近身侍候她的宮婢,院外的守衛肯定也早就換成他的人。
現在就看北衙統領魏三郎和她的幾位心腹能不能及時帶兵沖入紫微宮救駕,李旦雖然是太子,手裡無權,光憑東宮幾千人馬,即使一時能占據上風,也不過是困獸之鬥罷了。
只是一個眨眼的工夫,女皇心中轉了無數個念頭,她不動聲色,示意羊仙姿扶她坐起來,目光森然,「傳五郎。」
五郎即張易之。
裴英娘面不改色,含笑道:「母親稍等,張侍郎剛剛接到家中急信,出宮去了,就算馬上趕回來,一來一回,也得兩個時辰。」
女皇靠著床欄,羊仙姿手執梳篦,幫她挽起滿頭銀絲。
奉御很快趕到,為女皇診脈,宮婢們手捧銅鏡、托盤、漆盒、銅盆,陸陸續續走進內殿,服侍女皇梳洗。
寂靜中,遠處驟然傳來一串轟隆隆的炸響,繼而驚呼四起,其間夾雜著倉惶的尖叫和恍如猛獸嘶吼的沉重吼聲。
喊殺聲四起,無數聲音匯集在一處,響徹雲霄,整座紫微宮似乎都在震顫。
長生院內卻靜得出奇,宮婢們仍舊有條不紊地侍候女皇。半夏和忍冬找來一隻鹿皮蹴鞠,教皇太孫鴻奴踢球,內侍們圍著他加油鼓勁。
女皇側耳細聽院外的喧譁聲,脊背發涼。
她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心驚肉跳,幾乎窒息一樣的感覺。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她老了,沒有那麼多的精力,衰老的身體無法承擔她的雄心壯志,而李旦年輕氣盛,風華正茂,像一輪冉冉升起的紅日,萬眾矚目。
登基時她盛裝華服,在眾人的仰望畏懼中一步步走上祭天的高台,那時的她身體硬朗,思路清晰,滿朝文武在她眼裡,不過螻蟻。
現在她依然捨不得放開手中的權力,但是她明白,自己沒有選擇,江山遲早要還給李氏。李旦是她的兒子,不會殺她,非要垂死掙扎,只能鬧一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還不如順應時勢,給自己留一份體面。
當然,前提是李旦真的能控制住局勢。她畢竟是皇帝,不到最後一刻,她還有制勝的希望。
女皇嘆息一聲,喝口茶,問一臉平靜,仿佛真的只是進宮侍疾的裴英娘,「五郎和六郎呢?」
外邊的動靜實在太大了,不需要再遮掩。裴英娘直接道:「母親,張家兄弟心懷不軌,意欲謀反,趁您病重時竊取兵符,阿兄及時發現他們的陰謀,領兵除亂,您無需擔心,阿兄準備充足,此刻應該已將張家兄弟就地正法。」
女皇沉默一瞬,手指輕撫細瓷茶盞,永安瓷問世以後,那些粗劣的瓷器全被淘汰了,後浪推前浪,總有更新更好的東西代替老的舊的,這是亘古不變的準則。
她還沒有痴狂到妄想一輩子長生不死,皇帝也是凡人,人終究逃不了一死。差別在於一般人死得悄無聲息,而她這一生把持朝堂幾十年,最後甚至成為女帝,想得到的她都得到了,死後她還能接著安享子孫後代的祭祀,女人做不到的,她做到了,男人做不到的,她也做到了。
女皇放下茶盞,「十七娘,老實回答朕,你怕麼?」
裴英娘笑了笑,「不怕,他們不會闖進長生院。」
女皇眉眼微彎,「北衙的人很快就能趕過來,你覺得旦兒能堅持多久?」
裴英娘輕聲說:「母親,您了解阿兄,他既然讓我進宮來陪伴你,必定勝券在握,北衙禁軍早就來了……他們正在為阿兄誅殺那些負隅頑抗的人。」
北衙最後一刻才倒向李旦,為了立功,贏得新君的信任,他們必須沖在最前頭。
刀上一旦沾了鮮血,只能接著往下走,事成,升官加爵,事敗,全家滅門,沒有回頭路。
北衙的人下手比南衙的人更狠。
女皇皺眉,並不是惱怒,而是淡淡的失望,「北衙也暗中投靠旦兒了?」
裴英娘捲起袖子,重新斟滿茶盞,緩緩道:「母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們是暗中投靠也好,還是被逼順從也罷,有什麼區別麼?」
遠處的喊殺聲此起彼伏,兵器撞擊,駿馬嘶鳴,隔得太遠,怒吼慘嚎聲聽起來有些失真,仿佛隔著水霧看百戲雜耍,有種事不關己的淡漠。
女皇陷入沉默之中。
※
仙居殿。
李顯哆嗦著擦掉臉上的血絲。
一具屍身躺在他腳下,相貌端正,五官清秀,正是剛才還耀武揚威、得意洋洋,和他密謀怎麼除掉李旦的張昌宗。
他一大早進宮,主動和二張攀談,張昌宗大喜過望,帶著他到仙居殿來詳談,這裡是張昌宗的地盤。
剛說了沒幾句,李旦就領著精兵趕過來了,一句話不說,袍袖一掃,他身後的精兵們立刻飛撲進涼亭,切瓜砍菜一樣,把張昌宗剁得鮮血淋漓。
阿弟實在是太可怕了!李顯心有餘悸,連連後退,他以後一定老老實實聽阿弟的話!
護衛們大手一張,拖走張昌宗的屍體,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跡。
「哐當」幾聲,幾隻披頭散髮的人頭滾落到李顯的長靴旁邊,那是張昌宗的貼身侍從。
「嘔——」李顯捂住嘴巴,腸胃裡一陣翻湧,踉蹌著推開身邊的親衛,衝到花池子前,吐得稀里嘩啦。
李旦眉心輕擰,叫住剛才埋伏在仙居殿的薛紹,「三郎,你護送英王出去,帶他去政事堂。」
發動計劃的時候,五品以上的官員全被盧雪照找了個藉口帶到政事堂,由裴明潤和阿祿看守起來,那裡很安全。
薛紹答應一聲,他性子老實,不嫌棄李顯滿身髒污,攙著他的胳膊,架起他就走,奈何李顯太胖,他一個人攙不住,只能暗道一聲得罪,把吐得暈暈乎乎的李顯拖出去。
仙居殿的騷亂很快平息,甲士清點屍身,算清人數,朗聲道:「殿下,張昌宗的侍從已全部伏誅。」
李旦淡淡掃一眼張昌宗血肉模糊的屍身,一字字道:「北衙軍士退回玄武門,隨執失都督守衛宮城。南衙戍衛兵分三路,一路隨薛將軍接管洛陽城門,沿南北要道布置警戒;一路隨秦都督守衛皇城,任何人不得離開皇城一步,最後一路隨張相公前去武氏宅邸,抓捕武氏族人。」
眾人齊聲應喏,渾身熱血沸騰。
就要變天了!
這一次,他們站在勝利者這一方!
()
1秒記住官術網網:.。手機版閱讀網址:m.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