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謹是來找席乘昀的。
他沒想到一期節目下來,沒能和偶像搭上一句話,白綺像個該死的黏人精,始終走在席乘昀的身邊。
程謹故意等到節目組的車離開之後,他才獨特找了過來。
結果沒想到……
邱思川看著他,淡淡問:「來找席老師?」
程謹被人戳中心思,當然就不好答了。而且邱思川這個人,臉色總是白白的,看著就陰陰的。
程謹擠出笑容:「沒聽見嗎?我和你一樣啊,我也來找白綺。」
邱思川審視了他一眼:「你找他幹什麼?」
程謹編不出來了。
這時候門開了,尚廣站在那裡,皮笑肉不笑地沖他們說:「都進來,來找咱們白先生的啊?」
程謹腿剛邁出去,就聽見邱思川說:「我不進去了,我在外面等他。」
這話一出,弄得尚廣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邱思川可是個正宗同性戀啊。
這念頭從腦子裡一閃,尚廣就覺得自己真夠慘的,一邊又擔心席哥不能假戲真做,一邊又得操心別人不能給席哥戴綠帽。
「我馬上出來!」門內,白綺應了一聲。
然後大家只聽得一陣衣物摩擦的窸窣聲,白綺穿著米白色的麵包服,從門口擠出來了。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個大號棉花糖,又蓬鬆又柔軟。
「怎麼了?什麼事?」白綺一邊問,一邊還抬手正了正腦袋上的帽子。沒辦法,這邊太冷了。
「巧克力我吃了。」邱思川笑了笑,「所以也來送點東西給你。」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田埂:「我們去那裡說?」
白綺點了下頭,跟著他一塊兒走了過去。
程謹:「他們幹嘛去?」
尚廣:?
尚廣心說你問我啊,那我問誰去?
程謹:「送個東西而已,好好的為什麼要走到一邊去說話?」
他一皺眉:「我得去看看。」他得替他偶像盯著啊!像白綺這樣年輕貌美的小妖精,指不准什麼時候就一個劈叉,腳踏兩條船了呢?
尚廣:「哎……」關他什麼事兒啊?
一陣風吹來,尚廣頓覺後頸汗毛直立,他猛地一回頭,發現席乘昀就站在那裡:「席、席哥?」
席乘昀似乎是思考了下,他說:「我們也去看看。」
尚廣:?
他這幾天的心情可以說是用「驚恐」來形容也不為過了。
像席乘昀這樣看起來光風霽月君子式的人物,今天也會去聽牆角了?!
這邊程謹剛一走到,他就聽見邱思川問:「你年紀還不大?怎麼會突然和一個如日中天正當紅的明星結婚呢?」
白綺心想這個問題可好回答了。
白綺輕聲說:「因為我愛他啊。」說完,他又覺得這有點缺乏細節,不夠動人。於是他抬起頭來,望著邱思川,問:「你了解席乘昀嗎?」
他當然不了解。
邱思川張了張嘴。
大家或許都以為他艱苦打拼那些年,骨子裡是自卑的。不,他其實是過分自傲的。所以,他從不會去崇拜自己的同行。又何談了解呢?
白綺:「他之前在國外讀書,第一次出道是十六歲那年。那一年,他被邀請擔任了一場高奢秀的臨時模特。
「到現在很多人都會稱讚他敬業。但『敬業』兩個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他第一次走T台,因為居住的地方距離太遠,他就提前一晚到達了現場,然後在附近找了個公園休息……」
「他的第二份通告,是給一個知名女歌手拍MV。女歌手故意刁難長著華人面孔的他。MV里的場景是游泳池,於是對方要他無數次綁著威亞,從三樓跳入游泳池。他一次比一次做得更完美,最後那個MV拿了大獎……」
「他回到國內,拍攝了第一部電影,然後拿了第一個大獎。但因為與導演的理念不相同,他在表演時更堅持自己,導致此後這個導演總是不遺餘力地詆毀他,並企圖破壞他的每一個電影項目……」
「他吃過很多苦,也拿過很多獎。苦難和榮耀的光芒,造就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席乘昀。」
「而我深深地喜歡著這個獨一無二的席乘昀,喜歡到想要借星星的光輝,作他加冕時的大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化作那一點星星的光輝。」
邱思川聽了後,靜默半天不語。
偷偷摸摸躲在大棚旁邊的程謹也被震撼在了那裡,他自認為足夠崇拜、足夠喜歡席乘昀。可他說不出來這些話。
我根本沒有想像中那麼了解席乘昀,我也遠遠還不夠喜歡他。
程謹愣愣地想。
所以天底下喜歡席乘昀的人那麼多,卻偏偏只有一個白綺和席哥結婚了。
陪著席乘昀走到至今的經紀人尚廣,聽了這一番話,都本能地眼圈紅了紅。
白綺真是個太合格的對象了,他竟然將席哥了解得這麼清楚,很多以前尚廣都不知道的東西,白綺卻都記在了心裡。不容易啊,走到今天這一步是真的不容易。
尚廣心裡一面感覺酸楚,一面又擔心席哥被這麼一番漂亮話給徹底哄走了。
他不由連忙回頭去看席乘昀的神色,卻見席乘昀的表情有點……微妙?
還似笑非笑???
是我有毛病嗎?
尚廣恍惚了一瞬。
我都有點扛不住的東西,席哥竟然不為所動?
尚廣又扭頭看了一眼席乘昀,卻發現他眼底的光又分明更亮了一些,不再像是之前那樣,仿佛沉於黑暗之中。
就好像……好像那於黑暗中長久沉睡著的巨獸,突然甦醒過來,終於睜開他的雙眸,看向了這片大地。
半晌。
邱思川說:「我知道了。」
邱思川頓了下,露出一分不忍:「那你想過,也許他沒那麼喜歡你嗎?」
程謹:!
邱思川這人果然陰陰的!
竟然能當著白綺的面說這樣的話!
「為什麼這麼說?」白綺虛心學習。
是我們哪裡演得不夠好嗎。
邱思川沉聲說:「外界對席影帝的評價都很高,他們不僅誇他敬業,也誇他為人處處滴水不漏。就是媒體,也很少有對他惡評的。足見席影帝的情商之高,做事之周全。」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這樣充裕的一天時間裡,沒有去調整自己的禮物。」
「好,假設手頭沒有工具,無法調整。那麼在送出不那麼合適的禮物時,席影帝一定會提前告訴你,抱歉,錶帶寬了,之後還可以再調,依然希望你能喜歡。」
「可他卻是在扣上你手腕的時候,才發覺到錶帶寬了。」邱思川一頓。
「要麼,他對禮物並不上心;要麼,他根本不清楚你手腕的大小,你們這樣親密,卻連手都沒有握過嗎?」
白綺:。
這可問住我了。
尚廣也不由再度回頭去看席乘昀。對啊,有點奇怪,要扮演得滴水不漏,對席哥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啊。
席乘昀臉上的笑意斂去了不少,像是在思考什麼。
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在鏡頭下演戲。
但事實上,他無時無刻都在演戲。
可突然有那麼一瞬間。
他演戲竟然出了紕漏。
這對於席乘昀來說,也是完全陌生的體驗。
席乘昀抿了下唇,準備走出去為白綺解圍了。
卻聽見白綺說:「沒關係呀,我們了解彼此別的尺寸就好了啊!誰在乎這個啊?」
席乘昀的步子猛地一頓:「……」
邱思川:「……」
尚廣&程謹:「……」
程謹想說我聽不懂,但腦內的小火車還是控制不住地,污污污朝著另一個方向開走了。
邱思川都不知道該說他是年紀太小,還是說他真的對席乘昀愛到了死去活來。
「他不愛你也沒關係嗎?」邱思川問。
白綺這台詞接得可熟練了:「沒關係呀,我喜歡他就好了。」
就是表情多少有點過於陽光了。
邱思川望著他的模樣,心想這和絕大部分的人都不一樣,和他想像中更不一樣。
別人說出「沒關係我愛他就好」的時候,表情大都是痛苦、沮喪,充滿陰翳的。
他們已經把愛情這件事,從蜜糖變成了泥潭。
通透的是白綺。
不是他。
白綺從始至終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他還自以為白綺或許需要他的安撫與勸誡。
邱思川不再糾結,總覺得壓在心頭困擾很久的東西,都轉眼卸下了。
邱思川將手裡的東西塞到了白綺的掌心,他說:「禮物。」
白綺攤開手掌。
那是一個小福袋。
白綺:「祝我財源廣進原地發財?」
邱思川:「……」
不是嗎?
白綺:「那是祝我好運爆棚買彩票中一個億?喝飲料都能再來一瓶?」
邱思川哭笑不得。
他本來不是這個意思。
他是希望白綺承載著他的祝願,不要活得像他一樣糟糕、固執、遮蔽雙眼,他希望白綺能獲得自己想要的感情。
但現在……
邱思川:「……嗯,就這些意思,都有。身體健康,天天開心。都有。」
白綺甜甜一笑:「謝謝。你也一樣。」
邱思川:「我會的。」
程謹在一邊偷看得恍恍惚惚紅紅火火。
邱思川不是要搞點事嗎?他不是想偷挖我偶像的牆角嗎?他怎麼還反被白綺說服了呢?
尚廣也是無語。
白綺這張嘴真是絕了。
邱思川:「程謹有什麼話要說,不如也現在說?」
程謹驚了一跳。
然後白綺也轉過了頭,朝大棚的方向看去,臉上有一點點驚訝。
搞了半天,邱思川知道後面有人躲著偷聽呢。
程謹心說邱思川心機可真深哪!
這要是剛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我席哥的婚姻破裂不就在眼前了嗎?
「說啊。」邱思川冷冷地望著程謹。
程謹打了個激靈:「我……沒話可說。」他都忘了自己是來找席乘昀的了。
邱思川輕嗤一聲,並不怕得罪程謹。
尚廣站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時間也不早了,趕緊都走,免得一會兒趕不上飛機了。」
程謹是第一個溜的。
邱思川對白綺輕輕笑了下,才說了聲:「再見。」
一轉眼,這裡就只剩下了白綺三人。
席乘昀先是轉頭深深看了一眼身後的大棚,好像還在回憶那天印在腦中的花海。
他說:「把那個水晶缸帶上。」
尚廣實在憋不住說了句:「您怎麼不把那大棚里的花全帶回去呢?」
席乘昀頓了片刻:「嗯,那就都帶上。」
尚廣無語凝噎兩行淚。
但自己說出的話,撤回也來不及了。
尚廣親手去抱了水晶缸,然後把剩下的交給了其他工作人員處理。
水晶缸里的月季在溫度保持之下,並沒有那麼快蔫下來,看著依舊嬌艷美麗。
席乘昀接過來,將它單手托在懷中,說:「上車。」
助理們幫著拎了行李箱,然後去了後面的車裡。白綺就輕輕鬆鬆地和席乘昀上了前面的車。
哪怕剛才是當著當事人的面,說了那麼一長串誇讚追捧的話,白綺也是絲毫沒有臉紅的。
等尚廣也上了車,司機一踩油門。
他們慢慢駛離了這片別有魅力的鄉土。
席乘昀又拿過了白綺的手機,好像是把裡面的信息發給了誰,另作記錄。
白綺估計他剛才說的「一鍵清空」了,也就是隨口編的,目的是不希望他去翻私信看見裡面的內容。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席乘昀突然出聲:「你剛才講述的關於我十六歲第一次被邀請T台走秀,露宿公園,是假的。」
「我反覆跳游泳池,是假的。」
「和導演理念不合,被多次詆毀,是假的。」
但當時白綺認認真真地講著假故事,模樣有點可愛是真的。
他轉過頭,盯著白綺,真情實感地笑了起來,眉眼更顯得俊美無比。
他說:「那些經歷都是網上營銷號瞎編的。」
白綺:「……」
尚廣:?!
小丑竟是我自己?!
尚廣受到的衝擊無疑最大。
搞了半天,他才是聽了那段話,最真情實感的那一個人。
當時席哥不是似笑非笑,是真的在笑。
白綺:「所以真實情況是什麼樣的呢?」
可惡。
怪他事前調研工作過於片面了!這個漏洞一定要彌補上。
席乘昀很少和人別人說起自己的過往,但他都帶著白綺去見過蔣家人,剩下的倒也好像無足輕重了。
席乘昀臉上笑意依舊,比起那疏淡漠然的樣子,這會兒顯得真實了很多。
他慢條斯理地說:「那個高奢品牌請我去走秀,根本請不起我。」
尚廣:「……」
白綺:「……」
席乘昀:「是席家在國外交好的家族的子弟,和我玩了一個遊戲。我賭輸了。所以我才去做了一次T台模特。」
「跳游泳池那次也是打賭輸了。」
「電影那次,大概是營銷號覺得電影背後的故事,需要一段藝術性創作……」
尚廣整個人都恍惚了。
他就說呢。
當時聽著是有點感動,但怎麼聽都怎麼有點像營銷號發的公關通稿那味兒呢?
然後他為了將細節補充得更加有那味兒,又進行了二度再創作,於是故事內容就越發離譜了。
什麼苦難和榮耀的光芒造就了與眾不同的席乘昀。
這要是換成畫畫,東畫歪一筆,西畫歪一筆,出來的就是個缺胳膊少腿兒,鼻子長嘴巴上的席乘昀了。
白綺心說。
白綺:「啊這。」
不行,他絕不翻車。
白綺振振有詞道:「但是無數巧妙的藝術性加工,增添了不一樣的動人風采,它打動了更多的人。」
尚廣差點給他豎個大拇指。
您可真是娛樂圈的滄海遺珠啊!
不管是演戲還是搞公關軟文,您都是那百年難遇一天才啊!
唯獨席乘昀臉上的笑意又透不進眼底里去了。
所以……
白綺更喜歡營銷號胡編亂造的那個席乘昀嗎?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讓席乘昀感覺到了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