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戰役,最後以玹落手中魔劍刺穿凶魔身體結束。
那一刻飛濺的血液之中,星沉看到凶魔笑得十分恣意。
不知道他是覺得自己有不死之身死不了,還是真的就不怕死,明明是穿心之痛,他卻一點都不在乎。
劍還插在他胸口,他卻享受般的閉上了眼睛。
「這樣暢快地打一架,就算輸了也夠爽!」
星沉在斷掉的崖邊站起身,對著他輕輕罵了一聲,「瘋子。」
玹落身上也負了傷,只是一身紅衣,看不出哪裡流血了。
他目光淡淡看了凶魔一眼,手一扭,魔劍在凶魔心口翻攪起來。
凶魔的臉色終於疼的變了變,「喂,說真的,你真忍心把我這樣一個對手弄死?」
「忍心。」玹落聲音平淡。
「我是不死之身,」凶魔提醒他,「很難死的。」
「我知道。」
凶魔瞭然,「啊,看來你已經想到辦法對付我這具身體了。」
玹落輕輕「嗯」了一聲。
兩個人明明說的是生死大事,卻跟一個話嘮一個冷清之人閒話家常一樣。
玹落面無表情應聲的時候,甚至手上攪爛他血肉的動作都沒有停。
凶魔錶情看起來有點遺憾,他甚至重重嘆了口氣。
「喂,你根本不知道你的未來會有多孤獨。」
玹落垂著眼眸,「沒關係。」
凶魔這時候有些站不住了,他外衫已經被鮮血染透,身後是一塊滾落的巨石,他有些疲憊地倚了上去。
玹落鬆開手,那把長長的魔劍變成短短鋒利的匕首,自動在切割著凶魔血肉。
凶魔弓著腰抬起頭,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自己會被千刀萬剮,短促地笑了一聲。
「我從前也覺得沒關係來著。」
玹落在他的目光中沉默不語。
「希望這神界能好好待你,」凶魔指尖朝玹落指了指,那模樣竟然像一個前輩在教導後輩,「不然到了那一天,你要真瘋起來,會比我更可怕。」
玹落否認,「我跟你不一樣。」
「是啊,一神一魔,出身就是不一樣的,又怎麼能一樣呢,祝你好運吧。」
凶魔說完後又催促道:「喂,動作快一點吧,別讓我受那麼大罪,怪疼的。」
玹落涼涼地看著他,那目光的意思是,你犯下累累血債,怎麼不覺得他們會疼?
「你這什麼眼神?死在我手底下哪用受這罪?我可從來沒這麼磨嘰過。」凶魔信誓旦旦地說。
這話玹落是相信的,他緩緩說道:「你身體跟別人不一樣。」
「放心吧,沒怪你,」天魔臉色蒼白成了一張紙,身上的血慢慢流盡,在他腳下匯成一條小溪,「能快一點當然好,快不了也無所謂。」
玹落淡漠的眼神看了他一會,突然問道:「為什麼沒有召喚天魔,你有機會逃走的。」
凶魔無力地滑坐在地上,倚著巨石緊緊閉著眼睛,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明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表情卻平靜的讓人以為他睡著了。
風在他們頭頂呼呼吹過,天空煙塵滾滾,天魔的身影隱在煙塵後。
星沉走到玹落身旁,抬頭去看他的表情。
玹落面容平靜,眸光中看不到任何的情緒,既沒有對這殺人如麻的魔物生出憐憫,也沒有對他有過多的譴責。
他只是冷淡。
似乎只是完成自己降生而來的使命,沒有摻雜多餘的個人情緒。
許久,凶魔艱難地睜開血色的眼眸,虛弱地回答了玹落之前的問題。
「我想看見你,不想讓它們遮住視線。」
星沉:「……」
凶魔把話說完後,他自己沒有多餘的反應,玹落也沒有什麼反應,只有星沉整個人一愣。
什麼意思?
這是什麼話?
你不會對我師尊有什麼非分之想吧?
……敢亂想,小心我把你墳給掘了……哦,忘記了,你沒有墳。
凶魔停下歇了好一會,又聚了一點力氣,才繼續開口。
「死亡是我提升境界的另一種方式,我會一直記住你的樣子,你的方法最好有用。不然下一次,就不知道鹿死誰手了。」
星沉皺皺眉頭:「……」
怎麼說呢,感覺自己好像想多了,又好像沒想多。
好怪異的感覺。
凶魔的血流盡,狂風大作的天空突然沉寂下來,幾乎在一瞬間變得天朗氣清,風輕雲淡。
暮色將起,天邊星河渺遠浩蕩,遙遠的光芒灑向滿目瘡痍的大地。
凶魔眼中紅色的火焰慢慢熄滅,目光直直的盯著天邊的星海。
「喂,我叫雲浮。」他最後說。
好一會過後,淡漠的嗓音響起,「玹落。」
那是他們最後的對話。
星沉站在他們身旁,抬頭看向天邊那一片星海。
隔著那麼遙遠的距離,美麗星光照耀到這裡只剩下銀白的色澤,不像他在止天境看到它們的時候,那樣絢麗旖旎。
那是星沉在這世間出現的地方──玫瑰星海。
這一段記憶到這一刻結束。
星沉看著眼前的畫面,猶如細碎的沙畫被風吹亂,吹滅,直到消失不見。
他久久地站在那裡,天地間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他在聽到凶魔名字的一瞬間,有了一種被命運裹挾,自己無力回天的感覺。
他從前一直沒有自己化形之前的記憶,直到最近腦海才有了一些畫面。
但是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世間的萬事萬物,總有自己的來處和去處,他卻好像是浮萍一縷,哪裡都不屬於。
直到被師尊握進手裡。
星沉似有所感。
也許──
也許在那之前,他只是在星河萬界茫茫塵埃的罅隙,偶然的偶然間,因為一個強大人物某一句話或某一個念頭,生出了本體的模樣。
他是虛無,是混沌,卻承載著一段純真的願望。
他註定,從一開始,就在進行漫無邊際的等待。
等待那一個人,有天從那裡經過,在無邊的石頭叢林中,一眼就看到他,一眼就心生憐憫。
星沉抬起眼眸。
眼前大霧瀰漫,一個身影緩緩從霧裡走出來。
那一身純白飄逸的冰綃,甚至比大霧更白,連茫茫大霧都掩蓋不了他的身姿。
星沉靜靜站在那裡,就像曾經慢慢的等待,看著玹落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最後停下腳步。
星沉仰頭看著他,眼眶沒忍住紅了起來。
玹落抬起手輕輕摸他的臉,指尖在他紅紅的眼尾流連。
「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