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剛頂著一頭凌亂的頭髮拿著熱水壺從病房裡走出來,其實學校早在一周前就已經開學了,因為新生要參加為期兩周的軍訓,所以開學要早一點。但他卻只是在報導那天被程大海硬拉著去了趟學校,之後跟老師說明情況後又立馬趕了回來。
他媽這邊離不開人,醫生說,就他媽這情況,隨時都可能要走的!
他已經很多天沒睡好覺了,血紅的眼睛下面紫黑一片,可能是過於疲勞吧,整個人顯得迷迷瞪瞪的,以至於接熱水的時候差點被燙到。
程楓和江書軍走進醫院去往後院的住院區域時,正好看到這一幕--
「小剛.......哎呀你這怎麼這麼不小心,燙到沒?」江書軍著急忙慌的上前去幫忙,從他手中接過熱水壺又仔細看了看他的手,還好只是被濺到幾滴,問題不大。
「哥?」看到程楓,程剛既驚訝又驚喜,驚訝的是沒想到這個時候他會回來,驚喜的是,他既然肯來醫院,就說明是來見媽的。
終於能原諒她了嗎?
程楓看著程剛,很明顯比上個月見面時瘦了很多,略弓著的腰使他接近一米七八的個頭顯得像條彎彎的竹竿,下巴尖尖的,身上灰色的T恤也不知穿了幾天了,前後都有黃色的汗漬印出來。
「媽她......這裡有個市里大醫院退休下來的老醫生,說她是......自己不想活了......」程剛的聲音有些哽咽,「五月份的時候她在地里暈倒,然後大病一場,從那時起身體就一直不太好,也沒什麼大毛病,就是吃不下飯......」
程楓跟著程剛一路往裡走,到病房門口時他停下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跟在程剛身後走了進去......
縱然早就了心理準備,可在見到張蘭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心顫抖了下,這個女人......她真的是他媽?
江書軍剛剛說她瘦的皮包骨頭,何止啊,簡直是只剩下了骨頭!
這個樣子哪裡還有往昔半分的影子?
「媽......媽,我哥來了,我哥來看你了......」
程剛趴在張蘭耳邊輕聲喊了幾句,但見她沒反應後就直起身轉頭對程楓解釋道,「媽這幾天都不怎麼清醒,很多時候叫她都是沒什麼......」
「小楓.......」
程剛話還沒說完,誰知竟從張蘭口中吐出了兩個字。程剛不敢置信的回過頭,「媽你醒了?你聽到我剛剛說的話了?」
「小楓......」
「哥,媽叫你!」
從進入病房的那一刻,程楓就沒離病床太近,擱著兩三米的距離表情淡淡的望著她,望著這個在他兩世都留下陰影的女人,不是自私嗎?不是強勢嗎?你起來啊,繼續保持下去啊......
一隻瘦骨嶙峋的手從病床上抬起來,程剛帶著滿臉的希冀看向程楓,可惜的是,他哥始終不敢上前兩步來握住它。
不,或許不是不敢,只是不想......
張蘭睜開眼睛,慢慢在枕頭上把頭轉過來,最後把目光固定到程楓身上,極其虛弱又極其緩慢的對他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話音剛落,伸出的手就無力的垂了下去,剛睜開不久的眼睛也在慢慢合上......
「媽.......媽......」
程剛喊了兩聲沒反應後,瘋了一樣的衝出病房找醫生........
......
跟程大海進行一番商議後,最終同意將張蘭葬在程家的墳地里,喪禮也在原來爺爺住過的院子辦--反正那是程楓的,他說了算。
程楓跟著靈車一起去的火葬場,眼睜睜的看著裝著張蘭的推車被推進去,之後再出來時便成了一捧灰。
他出錢買了最好的骨灰盒,又訂製了高檔的玻璃棺材,所有的紙錢和用品都是最好的--雖然知道這些東西並沒什麼用,可他還是親自去挑了來。
外婆家的人前來弔唁時,被程剛拿著棍子給打了出去。按理說,在喪禮上這麼鬧是非常不吉利的,更何況來的還是張蘭的娘家人。
程楓的舅舅和小姨罵著程剛時,還大聲叫著程楓來管管他,說不合規矩,說他媽死了沒娘家人在場是很晦氣的,說他們倆以後會沒好運......
而在場所有人也都把目光放到了程楓身上,就等著他來拿主意,外婆家的人,留還是不留?
程楓冷冷注視著外婆家來的烏泱泱的十幾個人,淡淡道,「既然程剛不想讓你們弔唁我媽,那你們就回吧,我們這裡,不歡迎!」
張家人一聽這話立刻就火冒三丈,嘴裡罵罵咧咧的還想鬧事,可在場的程家和江家的人都已經圍上去趕人了,眼見討不到便宜,他們也就只好悻悻的離開了。
丁璐和七劍的其他成員是在葬禮前一天到的沙河鎮,因為已經結過婚,所以丁璐會以兒媳婦的身份跪在靈堂。
等到出殯這天時,爺爺家院門口竟來了一排車,江書軍從靈堂把程楓叫出來,才發現來的竟然是劉偉和馬睿,以及他們業務部和公司的其他人,浩浩蕩蕩的差點把他們家門前這條路給堵了,惹得村里前來看惹惱的羨慕不已--
「這都是衝著程楓來的嗎?」
「不然呢?還能沖誰?程大海嗎?別說他一個養豬的不可能認識這麼多開轎車的吧,就算認識,程楓他媽都已經是他前妻了,犯的著這麼興師動眾的?」
「你們說程楓他媽可真是個沒福氣的人,先是這麼好的兒子給了別人,後又離婚沒人要,這年輕輕的又沒了命.......」
「可不是嗎?也是虧的這兒子還認她,不然可是連埋她的地都沒有。」
「程楓不是還早上大學嗎?沒畢業吧?怎麼會認識這麼多人的?」
「你不知道嗎?這孩子可有出息了......」
......
下午出殯時來圍觀的人特別多,作為長子,出殯前程楓先是在門口的路上摔了一個盆,接著喇叭聲起,嗚嗚咽咽或真或假的哭聲齊刷刷響起來。
從張蘭閉上眼睛離開的那一刻,程楓就一滴眼淚沒流過,直到現在也只是很沉默的穿著孝服一步三跪的跟著棺材走......
但沒有人知道在張蘭屍體被蓋上白布的那一刻,他走到她身邊,握住垂在床邊乾瘦的那隻手說了聲,「我原諒你了......」
是的,原諒你了!
你生我一場,即便是沒愛過,可我們也算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