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2024-08-23 22:56:20 作者: 白糖三兩
  第78章

  她長到十七歲,還是頭一回遇到這樣尷尬的事。

  江夫人隔著一扇屏風,正在說著小滿和韓拾的事,而周攻玉在屏風的另一面,手臂輕輕一勾,將她環在了懷裡。

  二人貼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氣息。

  周攻玉墨發半束,冰涼滑膩的髮絲貼在她掃過她滾燙的臉頰,她眨了眨眼,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了。

  「小滿,還沒換好嗎?」

  江夫人見她半晌沒動靜,出聲提醒了一句,小滿立刻掙開周攻玉,整理衣服往外走。

  「換好了,這就來。」

  說來說去,江夫人也繞不開小滿的親事。

  末了頗為惋惜地嘆了一聲,說:「你也不要難過,我與你義父都將你視若己出。

  江氏怎麼說也是東南一帶有名的商行,你是太子妃,出嫁之日,排場也斷不會比若若小。

  年關將近了,我也要去祭拜陶姒,她泉下得知自己唯一的女兒成了太子妃,必定也會為你高興。」

  「謝謝義母,至於婚事,我還是希望一切從簡,不需要什麼排場,過得去便是了。」

  總歸這個太子妃的位置她做不了太久,日後也是要離開的。

  若真教義母拿出些珍奇異寶做陪嫁,豈不是盡數送到了皇宮。

  江夫人又說了些,最後見小滿堅持,便只能作罷。

  「此事日後再議吧,倒也不用操之過急了。」

  等人跨過房門,終於離開了,小滿才緩緩呼了口氣,轉過身和眸光幽怨的周攻玉對上。

  她梗了一下,解釋道:「我義母並非這種意思。」

  周攻玉垂下眼,慢條斯理地撫平衣上褶皺,語氣有些磨人。

  「旁人的意思我一概不管,我只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是否我宮裡的紫藤,比不上窗台的梔子花。」

  他說出這話之前,心裡多少是有些委屈的。

  而小滿沉默著,沒有立即給出答話,讓他更覺得委屈了。

  韓拾到底哪裡好,讓她何時都要念著?

  小滿搖了搖頭,周攻玉心中猛地一緊,緊接著又聽她說:「其實我從前並非喜歡紫藤,只是姜府那處的長廊安靜少人,我便在那裡散心。

  後來喜歡紫藤,是因為能看到你。

  每次你都會出現在那處,像做夢一樣,連帶著我看見那片紫也會心生歡喜。」

  不過後來有一陣子,她都沒有去過那處長廊,花也不願意看到,怕自己觸景生情,平添難過。

  「可後來就不是這樣了,我看到梔子花,心裡會覺得開心,可看到紫藤的時候,就只覺得心裡不好受。

  不是比不上,只是不一樣。」

  她的話里沒什麼情緒,只是平淡地敘述罷了。

  周攻玉卻寧願她話里能有所怨恨,哭也好罵也好,控訴他辜負過她的情意。

  可這些事似乎再難牽動她,連多餘的表情都不屑表現出來。

  他和韓拾不一樣,在她心裡根本是毫無可比之處。


  「我知道了。」

  周攻玉從背後抱住她,將臉頰埋在她頸側,嗓音顫抖著,竟表露出了一絲脆弱感。

  「我知道,對不起。」

  ——

  年關將近,江若若才成婚,江夫人又要商議著江所思和陵陽郡主的事,巴郡的事務都交給了江所止來處理,他們便暫時留在京中,等過完年,小滿也和太子成婚後再回巴郡。

  姜恆知病倒得徹底,姜月芙的死又是一擊重創。

  先是妻子離世,緊接著姜老夫人也走了,最後還要白髮人送黑髮人。

  姜月芙的屍首送到姜府的那日,姜恆知生生嘔了一口血,之後便一病不起,姜月芙的喪事皆由他的心腹一手操辦。

  被送走的姜馳,也因為此事回到了京城。

  短短一個冬日,姜府掛了三次白燈籠。

  京中人都為此議論紛紛,連同小滿也被冠上了各種不詳災星的稱呼。

  有人認為,姜家的不幸都是她一手導致,又稱她冷漠無情,一見姜恆知家倒了,便撇清干係投奔江家。

  對於那些流言蜚語,小滿不以為意,姜月芙的葬禮上,小滿去上了三炷香,也沒有瞧見姜恆知。

  偌大的江府,放眼望去寂靜冷清,白布被風吹得搖擺,像是遊蕩的孤魂。

  這裡只剩下死氣沉沉,沒有留下半點溫情。

  她走過廊廡的時候,遠遠看見了姜馳。

  昔日的他也算意氣風發的少年,縱馬掠過繁華的長街,勾動沿街少女心懷,如今卻是面色頹然,形影相弔。

  姜馳也看到了小滿,眼眸微微一亮,卻又很快低垂下來,唇瓣緊抿著,沒有再看她。

  兩人都沒什麼好說的,包括姜馳自己,回想起在母親靈堂前說的那一番話,也是羞愧懊惱。

  他是沒有資格說出這種話的。

  更不用妄想讓小滿接受他的情意,當初在姜府,是他幼稚又愚蠢的用欺辱小滿的方式,來滿足得不到她的齷齪心思。

  自從知道了姜馳的心思,小滿每次想到他都是渾身不適。

  目光短暫的相接後,迅速就撇開眼,加快步子離開了。

  又過了幾日,京城愈發寒冷,各家各戶都置辦好了年貨。

  除夕頭一天,小滿去陶姒的墳前上香。

  她以為會見到墳頭的荒草又長滿的淒涼場景,哪知卻正好相反。

  有人給陶姒清掃過,墳前也放了祭品。

  香箸尚未熄滅,青煙正縷縷攀升,墳前的人垂首站在碑前,背影似一棵被壓彎的老樹。

  姜恆知沒有轉身,嘆息一聲後,才道:「小滿來了啊……」

  「姜大人。」

  他身子顫了一下,才蹙著眉無奈道:「你有許久不曾喚過我父親了。」

  是自從她被拖去服下寸寒草之後,小滿嗓子被藥壞了,自那以後她口中便沒有了「父親」。

  「你想說什麼?」

  小滿不願與他多做周旋,語氣還有幾分不耐煩。

  姜恆知猶豫了一下,似乎很難說出口。


  「今年的年宴,能不能留在家裡,陪爹爹一次。」

  她覺得莫名其妙,語氣還有幾分嘲意。

  「真奇怪,我從前在府里活了十五年,父親不曾在意過我的生辰,除夕中秋端午,更是從來沒有想過我。

  我總想著是不是自己哪裡不好,惹得你不喜歡,於是努力的讀書習字,不爭不搶,不給人添麻煩。

  我甚至不敢生病,怕你知道了會不喜歡。

  可我用盡全力,你也不肯看我一眼。

  如今沒了姜月芙,你才想到,原來我也是你的女兒,不是一個牲畜。」

  姜恆知臉色蒼白,啞然地看著她。

  「我沒有當你是牲畜……」

  「不重要了。」

  小滿的目光移到陶姒的墓碑上,眼神冷了下來。

  「你對不起我娘,對不起程夫人,也對不起自己的兒女。

  我最厭惡的,是你故作情深,不知悔改。

  對林菀下手,想用她腹中的孩子救姜月芙。

  辜負林菀,辜負髮妻。

  既然要做惡人,又何必要裝作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樣,說這些話噁心我。」

  姜恆知沒想過小滿會說出這種話,一時間面子也掛不住,臉色十分難看。

  「我是你生父,這是改不了的,你依舊是我的骨血,便是有太子撐腰,如此對待親生父親,是為不孝。」

  他被氣得不輕,指著小滿的手抖個不停,喘氣聲愈發的重。

  「不要在我娘墳前說這種話,她人都死了,您又何必再來污她的耳朵呢?」

  小滿穿得很是厚實,看著可愛又嬌憨,說出來的話卻犀利狠辣,絲毫不留情面。

  白芫眉梢微挑,也是有些驚訝。

  一開始見到小滿,她還是怯生生的,說話的時候溫柔帶笑,哪裡像現在。

  果然和太子待久了,脾氣也漸長。

  山上冷寒,此地也偏僻,墳前的草葉上覆了層白霜。

  總算把姜恆氣走,小滿才跪下給陶姒上了香。

  也不知誰選的地方,實在是偏得過分,這碑也不太氣派,哪裡像是丞相府的手筆呢。

  碑文上沒有多餘的字,只草草刻下了「益州陶氏之墓」。

  短暫又簡潔,幾個字便結束了陶姒的一生。

  「母親,若世上真有輪迴一說,想必你也該投胎了。

  我再來看看你,來生一定要擦亮眼,嫁給一個很好的人,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切勿再遇到這種人了。

  以後要是再生女兒,也待她好一點,陪她過生辰。」

  起身的時候,白芫扶了小滿一下。

  她捏著白芫的胳膊,輕聲問了句:「白芫,你的母親是什麼樣的?」

  白芫想了想,說道:「她在我幼時便病逝,我連她的樣貌也記不起來,不過依稀記得她很會唱歌,時常唱曲兒哄我睡覺。」

  「那也很好了……」

  至少能有些溫情可以回想。


  哪裡像她,翻遍記憶,也難以找出陶姒的笑。

  除夕當日,京中有名的淮山寺會有許多去祈福的人。

  江夫人想著帶兒女都去一趟,江若若成婚,可以去求他們夫妻二人舉案齊眉,子嗣延綿。

  小滿沒什麼興致,無奈前幾日韓拾勸她的時候,將她送的平安符拿出來顯擺,嚷嚷著:「這是小滿去淮山寺特意為我求的平安符,可靈得很,我幾次死裡逃生,多虧了它保佑!旁人都沒有呢」

  江夫人抓住了他話里的「死裡逃生」,又開始對他背著親人參軍的事不滿。

  恰巧來尋她的周攻玉聽見了這句,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看向她的眼神都帶了幾分幽怨。

  他一整日,說話都是涼颼颼的,小滿始終裝做察覺不出來。

  直到離開時,他才忍不住問:「你怎麼不給我一個?」

  小滿:「淮山寺的石階太長了,我爬不動。」

  這麼說完後,周攻玉也不再強求,眼中卻還是失落得很。

  儘管小滿給的理由十分敷衍,他也不想讓她再勞累,沒有便沒有。

  但想到韓拾手上的平安符,還是有些不甘心。

  ——

  小滿以為平安符的事算是揭過去,她是真不想再爬一次淮山寺的長階。

  除夕那一日還下了雪,天寒地凍,路面濕滑難行,那石階更難走了。

  她窩在爐火邊,被熱氣熏得昏昏欲睡,門突然被人叩響。

  白芫正在為她剝杏仁,小滿便自己去開門了。

  吱呀一聲後,冷颼颼的風朝里灌進來,凍得她一點瞌睡都沒了。

  周攻玉見來人是她,便擋住門外的寒風,迅速將門關上了。

  他生的俊致好看,如同屋外白雪般清冷的眉眼,見到小滿後便展露了笑顏。

  這一笑,又像是雪化成融融春水,溫柔繾綣。

  周攻玉抖落肩發上的碎雪,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物件,放置到小滿的手上。

  他手指冷得驚人,指節都凍紅了,怕涼到她,也沒有多作觸碰。

  「淮山寺的平安符。」

  小滿啞然,睜大眼看著他。

  「你去了淮山寺?」

  他發上的雪化了,將額邊的幾縷髮絲染濕。

  「你可以送給我了。」

  他語氣有些驕傲,像是在邀功一般,乍一進到溫暖的屋子裡,眼眸也被氤氳出了一層水汽,像是雨後起霧的山林,柔軟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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