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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1:一忌夜行

2024-08-28 03:26:08 作者: 姬姓叔
  我扭了扭酸痛的手腕,抬起頭,圖書館的時鐘已經顯示快十一點了,沒想到改論文居然改到現在,館裡的燈關掉了幾隻,地也是乾淨的,還有一個在這裡勤工儉學的學生在前面收拾自己的東西,他回過頭與我四目相對,驚訝道:「師姐,你還沒回去嗎?」

  我尷尬地搖了搖頭,對他抱歉一笑。伸了個懶腰的同時順帶合上電腦,把電腦和數據線一併纏繞放進包里。那個學生說道:「快十一點了耶,師姐快回去吧,太晚了,過了十二點就是中元節了耶。」

  我頓了一下,摁開手機,不錯,七月十四。我劃開手機,撥開未接電話,另一隻手拎起電腦包,和他打了聲招呼匆匆離開。

  電話那邊很快接通。媽媽的聲音在那邊顯得十分焦灼。

  「明女,返屋企未?」

  「仲未返,喺路上。」

  「仲未返?」媽媽的音量頓時提高,立刻用更著急的語氣說道:「明天是中元節,要快點回去,別再犯了忌諱,你舅父話你日主弱你唔記得啦?萬一衝撞到咩唔乾淨嘅嘢你就死咗,要快啲返去,聽到未?。」

  「聽到啦。」我心中覺得好笑,雖然我不信鬼神之說,但我一直都是一個守規矩的人,就像舅舅說的那樣,有些習俗該遵循還是得遵循。

  媽媽那邊囑咐了幾句就掛了電話。我的右手因為拎著電腦包感覺有些酸澀,於是我把手機塞進包的外隔袋裡,換成左手拎包。

  走回出租屋的路需要經過一條小巷子。高高的樓房像一個個連在一起的棺材一樣屹立在兩側,今夜無月,只有幾隻昏暗的路燈照著,窄窄的路,邊上是有人燒完了紙錢的灰,還有幾碗倒插著筷子的米。我打著手電,以往供奉在自建房門口的土地神牌匾上的字變得難以看清。

  這讓我陡然升起一絲懼意,閉上眼睛心裡默念幾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再伴著紅歌,一路磕磕絆絆地走著,生怕踢到那些供奉的東西。黑暗中,我不免想起小時候舅舅用來企圖嚇唬我的一個故事。

  .

  舅舅他們小時候住在潮州,那時候我們家還算富裕,阿公阿嫲帶著姐弟三人住的是「駟馬拖車」,那宅邸前再走上兩條街就是祖墳。

  舅舅才剛滿五歲,正到中元節,阿嫲領著他到祖墳那裡祭拜。她提著籃子,舅舅只知道裡面除了裝著紙錢,還有一些餅點和水果,於是他在路上吵著鬧著想吃,後腦勺就被阿嫲敲了一下。他們越走越偏僻,人煙越少,方圓百里都是樹蔭,偶爾有幾聲鳥叫以外,就是舅舅不服氣的抽泣聲。

  「不許哭,」阿嫲說,「這種日子哭可不吉利。」

  祖墳在一棵榕樹底下,阿嫲帶著舅舅跪在跟前,把餅點和水果一個個拿了出來,又把準備好的紙錢丟進墳前的焚帛爐,那火苗逐漸燃燒起來,吞噬掉了那些金色的紙箔,從其中升起的黑色濃煙消失在空中。舅舅直盯著祭祖的餅點和水果看,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又不敢伸手拿,害怕自己的母親又敲他腦袋瓜。

  阿嫲拜完了祖,領著舅舅到另一處地方。舅舅和我講的時候說已經記不太清楚了,那個地方有點像一座廟,但裡面似乎並沒有供奉佛像,反而遍地倒插米,還點著香,看著很嚇人。阿嫲像是變戲法一樣從籃子裡拿出幾炷香,點燃,又拿出幾個橘子壘在香前拜了拜,姿勢卻不如祭祖時恭敬。

  舅舅眼巴巴盯著那幾個橘子,心道:有橘子不給我吃。

  阿嫲轉身準備要走,卻發現舅舅不動,氣急敗壞罵了他幾句,只顧著收拾東西,也沒發現舅舅偷偷拿了一個橘子塞進褲腰帶里。

  等他站起來,就發現自己面前站著一個小孩,看不清臉,他揉了揉眼睛,那小孩又不見了。他便不以為意,和外婆走回了家。

  那天晚上他很快發起了熱。起初阿嫲以為他得了熱氣,罵罵咧咧地灌了他幾碗中藥,終於在一天以後意識到不對勁。舅舅迷迷糊糊感覺到身上壓著一個人,睜眼一看卻是那小孩,長得倒是不嚇人,只是臉上的笑容瘮人,嘴裂得很大,仿佛要吃了他似的。

  舅舅喊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應該拿你的橘子!」

  阿嫲聽著他的夢話,這才明白了舅舅這是怎麼回事。舅舅躺在床上,渾身冒著冷汗,四肢麻痹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冷清的屋子裡傳來嘈雜的對話聲,他聽見阿嫲1的哭聲,和阿公的一句句造孽,還有一個臉上沒有二兩肉的老男人在他額頭上畫了什麼東西,他只覺得自己終於感覺到四肢的存在,等他猛地睜開眼,已經是第七天凌晨了。

  他醒來時阿公氣得打罵他,不由分說讓他跪下給那老男人磕頭,讓他叫師父。

  小時候的我一聽到這裡只覺得無趣,中元節的故事舅舅卻屢講不厭,每次中元要到之前都得拉我到面前講一遍,聽得我都起繭子了。

  .

  想到這,我嗤笑了一聲,心裡也不覺得害怕了,世上本來就沒有鬼神,就算有,我也沒有犯禁忌,怕什麼?

  只是今天回家的路為什麼這麼長?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手機的電量告急,只能發出微弱的光,這讓我一路上很難走,我低下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十一點五十九分,可是我記得我不到十一點就出來了,出租房離學校這麼近,這麼可能走了一個小時還沒到。

  四周的自建房不高,但足以擋住月亮的光,我環顧四周,只能見路牌上寫著「民村路11號」,心裡更覺得毛骨悚然,我租的地方是「民村路49號」,這麼走半天只走到11號?

  我想起上一次過年回家,舅舅把我拉到一邊說我今年有大劫,我當時被他神神叨叨的樣子整得不開心,阿嫲看出來了,把我拉到一邊說道:「邁唔開心,你舅舅說得對,一切得小心點。」我只能點點頭。

  我閉上眼睛又默念幾遍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睜開眼時,就聽到了身後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很輕,像是有人在跟著我。我不敢回頭,緊張的情緒快要達到巔峰,只敢拼命往前走。可是,那聲音卻越來越近,仿佛就在我耳邊。我的心跳越來越快,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兒了。終於,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身後空無一人。

  我鬆了一口氣,沒有鬼,只是錯覺,舅舅只會嚇唬人。

  突然,我的脖頸處被人輕輕吹了口氣,像是開玩笑一樣,我忍住想要尖叫的心,緩緩回過頭,依舊沒有人。

  錯覺,應該是最近趕論文累壞了,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

  我邁出右腿,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自明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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