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初,年味已散,閒散的人們似乎在突然間就忙碌了起來,朋友圈裡的勵志內容陡然暴增,好像在這一年裡肯定會幹出什麼大事,做出什麼成績一樣。
對這種現象我都習以為常了,好多人都想把新年當成新生,只有在承受了幾波生活和現實的暴擊之後,人們才會想起去年的自己是多麼的頹廢,在現實面前是多麼的弱小無力。
成功與否,不應該以新年為界限,像什麼「今年就這樣了,過完年要活出全新的自己。」這類都是屁話,有目標的奮鬥和有計劃的偷懶存在著本質上的差異。
我幼年便失去父母照拂,能獨自一人活到現在,靠的就是腳踏實地,去拼每一天每一刻,而不是算著年節假期,給自己還沒執行的計劃和還沒實現的夢想無限續存緩衝期。
勵志的自省完畢,我放下了手機,假裝剛才那場大順風不打團,最終因一波失誤導致翻盤的虐心局從來沒有發生過。
我很會自我安慰自我欺騙,能把苦逼的日子過的美滋滋靠的就是這個特長,比屈服於現實的拖延黨高端多了。
兩局王者榮耀打完,沒機會再開第三局,有顧客上門兒了,還是個熟到不能再熟的熟客。
我和熟客逗趣兒:「二大爺,最近您老可有點兒頻呀,不行吃點六味地黃丸吧?」
我管他叫二大爺,這稱呼可不是隨便叫的,他跟我真是血親。
我爸在家裡行三,這位是他二哥,是我如假包換受法律保護的親二大爺。
二大爺長年酗酒,精神頭早就崩了,整天一副邋裡邋遢的樣子,日子過的都沒我好,逢年過節我沒少接濟他。
老酒鬼聽不懂我開的玩笑,哼哼唧唧的嘀咕:「你奶奶又給託夢了,摔盆兒,包點紙錢兒,二大爺給你奶送去......」
我從貨箱裡拿出兩沓冥幣,用塑膠袋裝好交個他:「二大爺,咱葉家可就剩您一個長輩了,知道您心裡也不得勁兒,可您這酒真得少喝了,傷腦子啊。您看,過年到現在,您都給我奶我爺送十回紙錢兒了。」
二大爺年輕時不這樣,自我爸出事後才學會喝酒的,以前是特精明鬼道一個人,結果說頹廢就頹廢了。這事我一直不理解,他和我爸關係也不好啊,恨不得天天干,怎麼受到的打擊好像比我還大呢?
我也聽不出他是生氣了還是跟我開玩笑呢:「就要你點紙錢兒,真錢不要,你就當是盡孝心了。」
我苦笑:「我想盡孝,也知道您最孝順,年年不忘給老人家們送錢,可再孝順也不用這麼送呀,咱不差這點東西,把你折騰壞了怎麼辦。」
二大爺60多歲了,眼神渾濁,神經質的搖著頭:「娘張嘴要了,不給不行啊......」
我從兜里拿出200塊錢給他:「聽說低保金漲了,日子好過些了吧?」
二大爺渾忘了剛說完不要我的錢,伸手就接了過去:「漲了,每天能多買二兩酒,酒多了日子當然就好了。」
酒鬼的邏輯我不懂。
二大爺剛轉身又轉了回來,動作慢吞吞的:「對了,老三走十年了,按族裡規矩,得送了啊。」
老三是他對我爸的稱呼,別人沒這麼叫的。
一提這事我的心情就陰沉了下來,這事平時我都不怎麼去想的,想起來也不太當回事,這麼多年過去,早就習接受現實了。
可今天不一樣,外面的天氣陰沉沉的,二大爺的精神狀態也對我有些影響,更關鍵的是剛被傻逼隊友坑了一局。
我低聲道:「算了吧,送不送的有什麼區別,留著那錢我還得給我媽還貸款呢。」
「規矩最大,而且你奶託夢也說了,到現在也沒見著老三,估計是死的太橫了。送吧,不送永遠過不去。具體的事我來布置,紙活兒和錢你自己張羅,我和老三有約定,永遠不會碰你家的行當。」
我二大爺年輕那會兒是北台這一左一右跳大神領域的青年才俊,據說已得一脈真傳,是正統的出馬弟子。因長相清秀性格灑脫,被鄉鎮千百少婦小媳婦親切的稱為白馬弟子。
他和我爸就是因為行當上的利益糾紛鬧的矛盾,他跳大神總自備紙錢兒道具,做完法還連送帶賣的,嚴重影響我家紙活兒的銷量。
我擔心道:「您不是早就收山了嗎?鎮上打擊封建迷信,您可是掛了號的。再說如今您這身子骨......」
二大爺眼圈兒突然就紅了:「自家的兄弟啊,我送送都不行嗎?!」
這回我聽出他是真生氣了,我不願意惹這個身邊僅剩的親戚,妥協道:「行行行,我聽您的行了吧,您說送就送。可是最近不行啊,我生意太忙,還得過日子呢。我看就...半個月之後吧,半個月之後您給我張羅,紙錢兒和開銷我自己弄。」
二大爺滿意點頭,可還沒有走的意思。
我猜到原由,又拿出500塊錢:「前期準備用不了多少錢,這些您先拿著,剩下的到時候給您支付上。」
二大爺收了錢,拎著紙錢兒晃晃蕩盪的離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越來越昏暗的暮色中。
我走到門口,看到外面的天空中積雲沉沉,一陣陣涼風越刮越勁,我趕緊檢查了一遍剛糊好的門框。得虧家裡有剩下的半鍋漿糊,不然我還真不好修這門。
咱家祖傳漿糊給力,大風突起得有五六級,照樣穩穩噹噹的,我心想等有時間說什麼得把牆推了重新用漿糊沾一遍,我對水泥沒什麼信心。
天色馬上就要徹底黑下來了,好像隨時都會下大雨。
滴滴~~~
一陣喇叭聲從暮色中傳來。
是那個女騎手回來了,她遠遠的就開始按喇叭,到了近前把車一橫,穩穩的停在了我面前。
「這鬼天氣說變就變,東西拿走。」女騎手往後坐上的箱子上拍了拍,又去解車把手上掛著的快餐,一邊忙活一遍催促:「結帳吧,15。」
我先把裝著紙的箱子卸下來搬進屋,拿了兩張10塊的零錢出來交給她:「天是不咋地,辛苦了啊,錢收好,別讓風給刮跑了,到時候你可沒處懟風去。」
女騎手看了看我手的錢:「沒零的啊?找不開。」
「不用找,就當惡劣天氣特殊補貼了。」
「切,誰稀罕占你那點兒便宜。」
我收回來10塊:「那我占你點便宜唄?」
「休想!」女騎手懟我一句,然後掏出手機:「微信轉帳!」
我拿出手機,想了想沒點收付款,而是把加好友的二維碼調出了來。
女騎手一掃就發現不對勁:「幹嘛?我的微信主要用來工作,不隨便加好友,尤其不加屌絲好友!」
我把20塊錢塞她手裡:「都是為了工作,你收費這麼便宜,以後有活兒就找你了。」
女騎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加我的好友。
「色眯眯的一看就沒安好心,收你20,下周免費給你送一周早餐,餐費照付啊!」
女騎手說完調轉車頭就要離開。
我叫她:「喂,你叫什麼名字啊?」
女騎手把頭盔面罩推上去,露出一雙清秀的大眼睛和線條優美的長眉,簡簡單單徹徹底底的詮釋了什麼叫做眉清目秀。
一雙妙目足以讓人驚艷,可說出來的話依舊那麼不中聽:「干屁呀?單身狗渴瘋了,見女的就舔是不是?」
我露出無奈的笑容,切了一聲,上前一步把手裡的快餐放一份在她的后座上:「我是不想占你便宜,送一周早餐的勞務費可不止5塊錢。看你這倔勁兒也不能再要錢,那就送你份快餐吧,當請你吃晚飯了。」
女騎手的眉目間流動著不易察覺的警惕,許久她才哼了一聲,在噠噠噠清脆的馬達聲中說出同樣清脆的話語:「叫我小霍就行。」
「送貨的貨?」
「霍元甲的霍!」
小霍說完扣下面罩,騎著電瓶車離開了。
站在窮酸的家門口目送小霍離開,我的心中一陣悲哀,這社會連個外賣女騎手都這麼高冷,那些有對象的傢伙都是怎麼做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