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周娟臉色仍然僵硬，手卻抖得更厲害了。
又沉默了好半晌，她才猛然抬頭看向周喬：「周喬，你是念過書的人，你說說，人死了會去什麼地方？會去見閻羅王，還是上天見神仙？」
死？
周喬皺眉，隱約感覺到事情恐怕很嚴重，便立即道：「大姑姑，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直說就行了，雖然咱們倆平時不對付，但你是我親戚，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只要你不胡來，你不老想著坑我和陸征，我們是絕對不會放著你不管的，所以，你說就行。」
聽到這話，周娟愣了半晌後，忽然笑了。
她哆哆嗦嗦又給自己倒了一碗茶，狂灌了幾口後，這才道：「我知道，別看我平日裡罵你，欺負你，可我心裡知道，我要真遭了難，你和陸征不會不管我。」
「可這回，你們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又開始打啞謎了。
周喬嘆了口氣：「你不說，我們肯定幫不上。」
「我要死了周喬。」
忽然，周娟大喊了出來。
她瞪大眼睛，顯得有些激動：「我要死了你曉得嗎？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我，周喬，你說，我是做了不少糊塗事，可我罪不至死啊！為什麼要我死？我不想死。」
砰！
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忽然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周喬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呆住了，尤其是她滿嘴的死不死的字眼，更是讓她頻頻皺眉。
「大姑姑，你到底在說什麼啊，什麼死不死的，好端端的，你怎麼會死呢？是不是誰說了什麼嚇到你了？」
「醫生說我得了癌症。」
「醫院查得準確嗎？會不會弄錯了，咱們再好好查查再說。」
「不用了，我已經查過了，這麼大的事兒，我能坑你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從褲兜里摸出來了兩張化驗單。
「這是我在村鎮醫院檢查的，這是我上城裡去查的，兩個結果一模一樣，還能有假嗎？」
周喬趕緊拿起兩張化驗單看了看。
竟然是真的……
肝癌晚期！
這是不治之症。
一時間，周喬心情錯綜複雜。
她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她對周娟的同情沒有多少，更多的是擔心陸征，因為周娟再不討人喜歡，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有親人和沒親人，這種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即便是個極品親戚。
「嗚，嗚嗚嗚。」
周娟捂著臉，趴在桌子上，絕望地哭了起來。
周喬張了張嘴，想安慰都不知道能說什麼。
對一個將死之人，安慰什麼能安慰出結果來呢？說再多也不過都是廢話罷了。
良久，周娟大概是哭累了，她慢慢抬起頭，用袖子擦著眼淚鼻涕道：「周喬，這事兒你能不能先別說，我怕他們傷心。」
周喬道：「這個我恐怕不能答應。」
本來周喬還打算去村鎮辦事的，因為這一出，她也不能去了，一直待在家裡陪著周娟，拿吃的喝的給她，但話卻沒說幾句。
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下午六點多，陸征帶著周榜回來了。
也不知道兩人在路上說了什麼，周榜興高采烈的，一進門就開始模擬飛機大炮的聲音，及至看到屋裡頭坐著的周娟，他的情緒才一下子低落了下來。
「姑姑。」
周娟能夠敏感地察覺到周榜對自己的不歡迎，這也是很正常的，誰讓她這個媽不但保護不了他，還給不了他他想要的一切呢。
周喬不想讓周娟尷尬難受，便拍拍周榜的肩膀，讓他進屋寫作業，然後單獨拉著陸征進了裡屋，把這事，斟酌著用詞告訴了他。
聽完後，陸征也沉默了很久。
「我覺得要不這樣，就讓大姑姑在最後的這段時光里，住在咱們家吧，她這輩子沒享過什麼福，最後這段時間，稍微吃點好的喝點好的。」
「等你忙完這段時間的活兒，再帶她出去逛逛，見見外面的世界，你覺得呢？」
陸征點了點頭：「行。」
晚上吃飯的時候，周喬便把這事兒告訴了周娟，以往總是想賴在周喬家裡的人，這個時候卻是百般推辭。
也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周娟整個人也變了很多。
吃完晚飯，周喬收拾好桌子便進屋去輔導周榜寫作業。
有了她的輔導，周榜寫得很快，只是寫完之後，周喬卻抱著他坐在炕上沒有走，而是試探著問了問他：「周榜，你現在覺得姑姑怎麼樣？」
這是個敏感的話題。
但周喬今晚好像很執著就是想問這個問題，沒辦法，周榜只好道：「她很多事都做得不對，但她是我的姑姑。」
周喬聽到這話不由笑了。
這孩子不但誠實，表達能力還挺強。
她輕嘆口氣：「你姑姑生病了你知道嗎？一種治不好的病，醫生說她還能活一兩個月的時間了，一兩個月，就是過年到現在這麼長的時間。」
一聽到這話，周榜立即掙扎著抬頭看向了周喬。
「什麼意思？一兩個月是啥意思，那一兩個月之後呢？」
「之後，她可能就會死去，就會離開這個世界。」
周榜愣住了。
他今年才八歲，突然接觸到死這個字，還是有些無法理解的。
他不理解死的可怕，也不理解死會帶來什麼，但他已經明白了什麼是死，什麼是活著。
姑姑要死了，這件事很快就占據了他的腦海，但他卻很驚訝的發現，他並沒有感到多麼吃驚，多麼難過。
說完該說的，周喬便回了房間，她想留給周榜一點私人空間，讓他獨處的時候好好思考思考該怎麼對待母親，怎麼陪伴母親這段時光。
這個晚上，對周喬、陸征和周榜來說，都是一個不眠夜，他們心情複雜，沒有多麼的傷心，但是，情緒也變得無比的傷感。
只有一個人，在默默高興。
這個人便是周娟自己本人。
她躺在暖暖和和的炕上，看著手上那兩份假的化驗單，高興的差點笑出聲來。
「村鎮的那個人說得真是一點錯都沒有，這玩意真的能唬人啊！一看就假的東西，周喬那傻子竟然還真信了，哈哈哈，太好了，老娘總算騙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