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宮中，馨悅正在修剪枝節橫生的薔薇。紫色的薔薇艷麗芬芳，高雅華貴。只可惜，兩朵薔薇花簇擁在一處，太過擁擠。
馨悅折下了其中一朵，花亦如人，豈能主次不分，貴賤不明？
寂靜的宮門的宮門陡然打開，宮娥急忙稟報：「娘娘，是陛下…陛下來了。」
陛下數十年來，從未踏足過王后的寢殿。宮娥驚懼不已，不知這次王后是否又會惹怒陛下。
瑲玹的黑袍散發寒威，愈來愈近。宮娥接下了馨悅手中的花枝，退居一側。
「沒想到陛下還記得我。」馨悅冰冷的聲音緩緩響起，她盯著瑲玹，似乎有萬分嗟怨，又似乎根本不在乎。
「馨悅，我來尋你，是想給你一個選擇。」瑲玹並不惱怒馨悅嘲諷的語氣。若是馨悅一改過往，柔聲細語，那她就不是神農馨悅了。
「什麼選擇？」
瑲玹略一抬眸，宮人齊齊告退。
「離開紫金宮，去尋一番自在天地。財富地位，我都可以給你，沒有人可以欺辱你。」
紫金宮困住了太多的女子，馨悅想要的王后之耀並不會讓她幸福，反而讓她在無盡的慾火中焚燒自己。這七十年來深宮清冷，王后和囚徒又有什麼區別？只要馨悅願意，瑲玹願意給她榮華富貴，自在一生。
「陛下想讓神農馨悅消失，陛下想讓中原王后消失。那陛下準備拿什麼補償我？」
王后之位，馨悅一直勢在必得。她本就是中原一眾貴女之首，又有什麼補償可以越過後位？哪怕只是空有王后之名，馨悅也會抬起高傲的頭顱。
「我會給你自由，你可以回到赤水。我會對外宣稱，你是現任赤水族長自幼離散的妹妹。在赤水和軹邑城都有你的封地。日後神農大人和赤水夫人的家財都由你繼承。馨悅，離開紫金宮吧！我不願你一生受困。」
瑲玹的聲音無悲無喜，他痛恨馨悅。但馨悅對小夭幾次行刺皆是因他。豐隆已經死了，小夭同塗山璟相守相望，他與馨悅同居神農山，但如隔山海。倒不如將一切斬斷，日後兩兩相忘。從前，與小夭，豐隆，馨悅在軹邑城嬉戲笑罵的往事已如煙消散。
「陛下想廢了我，再立新的王后。陛下想要立誰？曋淑惠？方雷妃？其他氏族之女？」
馨悅聲音悽厲，神色癲狂。
「方雷妃出生北地，中原氏族定不會答應。其他氏族之女家世不顯，怎可高居後位。是淑惠？是淑惠！瑲玹，你要立淑惠為後。你怎麼可以，淑惠的出身遠不及我，你要我讓位，絕無可能。」
「馨悅，這些年來你可曾高興過？你確實得到了王后之位，可你有了王后之位仍不滿足。後位真的令你安心了嗎？為何你總是戰戰兢兢，惶恐不安。馨悅，放下吧！就當是為了豐隆。我會許你一世榮耀，不當王后你也不會輸給任何人。」
「不會輸給任何人？」馨悅自嘲道：「我本就是世間最珍貴的女子，跌落神壇，你告訴我不會輸給任何人？當初助你奪得天下，我的家族所給予的助力與曋淑惠比，與方雷妃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你要我向她們低頭嗎？」
「你用了赤水精兵，害了我哥哥的性命，還要褫奪我的後位，瑲玹這就是你從前許給我們的報答嗎？」
瑲玹早就料到馨悅會這般歇斯底里，不管他怎麼做，馨悅都不會滿意。後位瑲玹可以給，可馨悅想要一絲真情，瑲玹給不了。哪怕是一絲憐憫，瑲玹也給不了。
「馨悅，我並不是為了同你爭吵才來見你的。你要的，赤水氏要的，我都給了。我只想給你一個選擇。那時候在軹邑府，你明媚張揚，雖有傲氣，但很聰明。我對你並不反感。世事艱難，你多為自己打算無可厚非。我們之間，利益大於交情。你也是確定我權傾天下才肯將全部賭注押於我身上。我與你本就是利益交換，如今連利益交換的信任都沒有了，倒不如一別兩寬。」
「瑲玹，你說得輕巧。」馨悅的話中滿是不甘。
「我自幼在西炎當質子，你知道岳梁，始冉和一眾西炎貴女是怎麼嘲笑我，怎麼戲弄我的嗎？我用盡一切，才得到後位。昔日那些欺凌過我的人，全部匍匐在地，不敢直視我。這才是我想要的，我要讓任何人知道，我神農馨悅一生高貴，絕不低頭。冰冷的後位又如何，我的東西絕不許任何人搶走！」
「瑲玹，你要我放下，你自己放得下嗎？看著塗山璟和她卿卿我我，濃情蜜意，你不嫉恨，你不氣惱？你怨我不曾在你落難時出手相助，可一直對你不顧一切，予取予求的人卻離你越來越遠！是你親手將她推開的。我得不到的你也得不到！」
馨悅惡狠狠地說到：「或許你還想著來世要與她重溫舊夢，可她與塗山璟生同裘，死同穴，她可還會記得你？近水樓台先得月，你搶得過塗山璟嗎？」
「夠了！」
瑲玹的聲音滿是憤怒，甚至還有一絲害怕。馨悅總是能一針見血戳破他的心事。他與小夭今世已無可能，難道連來世也求不得了嗎？
「啊哈哈…，啊哈哈…」 馨悅瘋狂大笑：「瑲玹，你連自己都沒放下，憑什麼讓我放下。」
「馨悅，小夭從來沒有搶過你的東西。是我心悅於她，可她愛的是塗山璟。你有怨恨，也該是怨我。」
「可你有沒有想過一生一世一雙人？你有沒有想過虛設後宮，只留她一人，與她長相廝守？若不是塗山璟又回來了，此刻她是不是被你藏匿在某處，在你的百般示好之下漸漸離不開你？
馨悅言辭犀利，她所言不假。瑲玹眼中閃過一絲波動，但很快又被冷漠所掩蓋。
「既然你想要後位，那就留在紫金宮吧！只要你再無所求，你可以守著王后的名號過一輩子。」
瑲玹拂袖離去，宮人顫顫巍巍地回到殿內。馨悅的模樣依舊高傲不可一世，她沒輸，她絕不會低下自己的頭顱！
青丘，塗山府。
雨後初霽，消去了夏天的暑熱。檐下的冰晶風鈴，五顏六色，被雕刻成各種形狀。微風一吹，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小夭坐在窗邊欣賞窗外盛開的菡萏。
自小夭有孕，已經過了一年。但小夭還未顯懷。神族女子孕育子嗣的時間是凡人數倍，靈力高強的女子更甚。當初，苗圃一年顯懷，三年產子。小夭覺得自己最晚也應如此，可過了一年了，她的腹部仍無明顯變化。
鄞和胡珍說有可能是因為胎兒吸收了許多滋補之藥，因此成長的慢些。
小夭問是否要將藥量減半。鄞和胡珍連連表示不可。眼下的藥量都是按小夭的體質配置的，對小夭和孩兒皆好。驟然減少，恐怕會適得其反。
璟安慰道，也許是小夭幼時在玉山修習多年，吃了太多的仙桃仙露，體質特殊，孩兒顯懷得晚些，說不定是好事。只要小夭和孩兒都平平安安就好了。
小夭這才安心。
璟遞上了一碗青梅湯。由於小夭有孕，不能飲酒。璟就煮各種飲品，換著口味給小夭解饞。時而是青梅湯，時而是酸梅湯，時而是桑葚湯…
璟的手藝極好，湯色濃郁，小夭飲下後，也不怎麼饞酒了。她還開玩笑道，說不定以後她就把酒戒了呢！
小夭將清梅湯攪勻飲下，讚嘆不已。
「璟~~，聽說豐隆的大祭將至，赤水已有不少子民自發前去祭奠？」
「是的，每逢豐隆大祭，陛下都會親臨，想來今年也是如此。」談到豐隆，璟也有些惆悵，昔日裡喊著他璟哥哥的人，已經回不來了。
小夭也感受到了璟的憂傷，她握住璟的手道：「璟，不難過，我陪著你。我們選一個僻靜的日子拜祭豐隆，然後一起回乾方島吧！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過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日子。沒有大荒的風雲，沒有身份的束縛。小夭只是小夭，璟也只是璟。
璟遲疑了片刻，問道：「小夭，當初豐隆幫著馨悅一起刺殺你，你還願意去見他嗎？若你不願，我們可直接離開。」
小夭知道，璟應從左耳處知道了些什麼。
「璟，豐隆並未想著要行刺我。」小夭坦然地笑道：「是因為馨悅已經動手了，豐隆為保馨悅才不得不殺我滅口。如果他為了不牽連自身而出賣馨悅的話，我反而會看不起他。從前種種，我和豐隆都已釋懷了，他說他不怪我，我也不怪他。我想去看他，是因為我還記得他對我的好。再說了，你不也在清水鎮給塗山篌和防風意映立了墳塋嗎？」
小夭說到最後，還嗔怪了璟一眼。
璟道：「小夭，我和瑱兒商議，將族譜中防風意映的名字記在了大哥處。他們二人雖然蒙蔽了本心，但畢竟是相愛的。而你的名字與我並列在一處，日後塗山氏眾人皆會知道，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小夭沒想到璟的心思竟然這般細膩決然。
「自作聰明，不過我喜歡！」小夭笑嘻嘻地說道：「璟，等看完豐隆，我們就回島上吧？」
「好。」
眼下小夭和孩兒一切都好，雲輦行得慢些，回到島上亦無需太過擔憂。
還好還有小夭，璟想，世事蒼茫，還好小夭與他攜手相伴，子時午夜，再不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