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落下的速度越來越快，仿佛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雨。
尹朝側頭，看見月影被飄雪掩蓋的屍體。
他無能為力，在副本中死亡的人，就像是沒有留下存檔的文件。
刪除之後再也找不到存在的痕跡。
在他走神的這片刻，028驚呼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
尹朝抬頭，看見一個緩慢形成的黑洞，還有黑洞前的028，他正低著頭，觀察著腳下的花枝。
漆黑的枝丫像是某種樹上掉下的乾枯樹枝，只是頂端冒著兩顆嫩綠的小芽。
「這是什麼？」
028朝著尹朝詢問。
他沒有立刻回答，冒著風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028身邊。
枝丫頂端的綠芽開始一點點生長起來，變成兩顆花苞。
兩人都沒有說話，默契地等待著花苞綻放。
不一會兒，一朵桃花和玉蘭相繼綻放。
它們美的不似凡物，舒展的花瓣像是精緻的藝術品。
028有些好奇，伸出手想要去觸摸。
在指尖距離花瓣不足一厘米時被尹朝攔下。
028疑惑的看向尹朝，「怎麼了？」
「你仔細看看。」
在他剛剛想要觸碰的那片花瓣上，豎起了毛茸茸的，細密的小刺。
不經意下很難看清，但尹朝聽尹芮講過，雙生花曾試圖吞噬商屹。
所以他格外留心。
「這是……」028有些看不懂，但也乖乖收了手沒再想著去觸碰。
風雪越來越大，仿佛在驅趕著兩人離開。
028眯起眼睛，走到黑洞前望向後方。
尹朝沒有跟上，他雙手插兜靜靜站在原地，低頭看著花枝，肩膀和頭髮上堆著積雪。
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發呆。
028喊了一聲，「走吧！再不走雪快把這地方蓋住了！」
尹朝沒有回答，只是歪了歪頭示意他聽見了。
028見喊不動人，有些無奈的走到尹朝身邊。
「那女人已經死了，這花只不過是她們的原型，快走吧。」
他象徵性的勸了一句，沒成想尹朝竟然有了反應，繼而轉頭看向了自己。
028有些懵的瞪大了雙眼，「怎，怎麼了，我說的……有問題？」
他有些結巴，因為尹朝的眼神很冷漠，這是他從未在尹朝身上見過的眼神。
不過那樣冷漠的眼神只一瞬便消失不見，快的讓028以為自己看錯了。
「你說的沒有問題。」
尹朝回答。
然後蹲下了身，與花枝齊平。
他緩緩貼近花枝，像是同某人說著貼耳的悄悄話。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像是情人之間親昵的呢喃，連尾音都帶著讓人著迷的繾綣。
但說出口的話卻分外冰冷。
「刻意選在這樣顯眼的位置，若是玩家忽視了你，當然是最優的打算……
若是玩家有足夠的好奇心，或者想要斬草除根。
這正中你的計劃，不是嗎？」
028聽的一愣一愣，看見尹朝微笑著，從雪地中站起來。
他繼續說著，「正如桃花仙，她誕生於欲望和殺戮，欲望不止，殺戮不止，她便不會滅絕也不會消失。
你們雖然是雙生花，但我卻一直沒能看清你的底色。
玉蘭……」
狂風裹挾著刺骨的雪花襲來，尹朝卻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忽然，像是斷觸的纜線被接通。
他高興的笑起來，如同痴迷於某種興趣愛好的瘋子。
「我知道了！哈哈！」
「你也是欲望，活下去的欲望，是嗎？」
在尹朝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那株漆黑的花枝顫抖了半分。
這更加確定了尹朝的猜想。
白髮女人，也就是雙生花中的玉蘭，她是教會信奉的主。
血祭十字架、尋找純潔的肉體，這一切都是為了復活，為了讓瀕死之人復活。
於是教會聚集的，全都是想要復活或者得到永生之軀的信徒。
他們唯一的信念、最大的欲望，便是活著，永恆的活著。
這，也是玉蘭需要汲取的養分。
尹朝的眼神變得傲慢又瘋狂起來，他居高臨下地望著花枝，「這場遊戲，還沒有結束，是嗎？」
「一切都是你設下的局。」
「自相殘殺才能獲得遊戲勝利，於是既有了殺戮的欲望，也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但是很不湊巧，你選中的，都是一些怪胎。」
「沒有求生意志的月影，殺戮如同呼吸一般的028，他們沒有欲望，這才是你的死局。」
話音剛落，雙生花開始一片片凋落，就連整個世界也開始消逝。
尹朝勾起嘴角，嗤笑一聲，「無聊的把戲。」
然後轉頭，拍了拍028的肩膀，看向逐漸變化的黑洞。
方才的黑洞，同樣是玉蘭的一個陷阱。
他們說不定會穿過黑洞後被困在某處，也說不定會直接被吞噬。
現在出現的，才是真正的出口。
就在尹朝一腳快要踏進黑洞時，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停下了腳步。
身後的028也被迫停下。
「又怎麼了？」028問。
尹朝轉身，溫和的看著028，「我剛剛想起了一件事。」
他說。
「什麼事？」028還以為又是什麼陷阱，戒備的看了看四周。
直到目光回到尹朝身上時，028發現，那個方才一閃而過的冷漠神情，再次出現在了尹朝臉上。
兩人四目相對著，強大的壓迫感使得028下意識想要後退。
「你知道月影死前拜託了我一件事嗎？」
他問028。
對方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然而下一秒，一把匕首刺進了他心臟。
「她說，只有我能夠完成。」
尹朝換了一副表情，笑了起來。
他看著倒下的028，還有插在他心臟上那把屬於月影的匕首，晃著受傷的手，後退了半步。
028是殺不死的，除非是尹朝。
他在刺向028心臟時，用匕首劃破了自己的手，血液順著匕首侵蝕028的心臟。
區別於以往，028躺在雪地里，感受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變得僵硬又冰冷。
他想，這次，他恐怕是真的要死了。
模糊的視線內，尹朝還站在原地。
他聽見對方說，「拒絕洗白，028，你有罪。」
黑洞的另一邊，所有人都回到了現實世界。
這個忽然出現的黑洞，只能看見，卻摸不著，像是單向通道。
「尹哥他們會出來嗎？」
白語擔心的詢問最前面的午夜。
「會，等著。」
他回答的很簡短，卻有著十足的信心。
說完這話後沒過幾分鐘，副本大廳內的燈光像是接觸不靈似的閃了幾下。
緊接著，黑洞也開始越來越小。
午夜連忙站直了身體，連同身側的洛凌躍一行人也都湊近了黑洞。
渾身是血的尹朝慢慢走了出來。
然後黑洞消失。
他雙手插在上衣口袋，一側的口袋裡不斷滲出黑色的粘液，像是裝了什麼東西，沉甸甸的。
「沒事吧？」
有好幾個聲音一起詢問。
尹朝環顧四周，靠在午夜身邊，回復道，「我沒事，但月影……」
他沒有將話說完，不過所有人都在這無言的沉默中明白了一切。
午夜任由尹朝靠著，直到人群散的差不多，他們走出了副本廣場。
尹朝站在車前，將滿是血的雙手從口袋裡抽出。
「我需要一個容器，能夠裝下它……」
他攤開手掌，裡面是一顆漆黑的，跳動的心臟。
午夜似乎想到了什麼，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尹朝，然後走到後備箱拿出了一個箱子。
「先裝在這裡面吧。」
他遞給尹朝。
同車的洛凌躍皺著眉頭，有些嫌棄的看著那顆心臟。
他一點也不想靠近，只感覺那顆心臟像是一團腐爛的淤泥，髒的要死。
上車後，午夜才出聲詢問，「你殺了它？」
「……嗯。」尹朝似乎有些疲憊，閉著眼靠在車后座上。
「也不算殺了他，算是……讓他重獲新生……」
說完後，便再也沒了下句，就這樣睡了過去。
後備箱，那顆黑色的心臟鮮活的跳動著，正一點點慢慢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