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換了件粗麻料子的長袍,雖然衣服簡單廉價,姿態風度卻依舊,在這群臭烘烘的土匪中間鶴立雞群。
沈譽卿跟她對視了一眼,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呼吸微不可察地急促了起來。
燕儀見狀,心領神會。他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兒看見自己。
「你坐這兒。」林天北這話是沖燕儀說的,他指了指自己右手邊的位置。
此時身處賊窩,並不是相認的好時機。
燕儀盯著沈譽卿炙熱的目光,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還是先按兵不動地坐下了。
沈譽卿漆黑的瞳仁微縮,他垂下眼帘,喝了一口茶。
底下人見狀,都覺得奇怪:「北哥,這女人到底是誰啊?怎麼還讓她坐你旁邊啊!」
沈譽卿慢條斯理地喝著茶,掃了一眼林天北。
「就是啊!還不許人碰她!你以前可不是這么小氣的……」
燕儀更覺噁心,也不知有多少女人被他們傷害過,真想放把火燒了這個賊窟。
「閉上你的狗嘴!」林天北罵道,「今天這宴席,主要為三件事,兄弟們都給我聽好了!」
「這第一件,就是李耀武那個狗娘養的雜種,你們都知道了,想害我,現在被我給正法了。老子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們,誰要是不服我,出來跟我單挑!誰要是再敢動歪心思,李耀武就是他的下場!現在後院的狗還在啃他的骨頭呢!」
「第二件事,就是我身邊這位林先生,」林天北忽然換了個口氣,拍了拍沈譽卿的肩膀,「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官爺!多大的金疙瘩呀!只要京城那邊稍微為他出點血,勝過咱們劫三四個張家村!可是今天我把他給放出來了,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林天北悶了一口酒,對沈譽卿哈哈大笑,話鋒一轉,對眾人道:「你們還記得咱們到這山上落草多久了嗎?四年了!整整四年啊!想當初咱們也是隊伍出身,馬大帥死了之後,部隊裡的人散的散走的走,你們跟著我來了這兒,心一橫做了強盜,咱們不為別的,就為了吃好穿好,不用受別人的氣!」
「北哥,你到底想說啥呀?」
「就是——咋突然還論起從前來了?」
「閉嘴——」林天北兩道濃眉一橫,「老子還沒說完呢!現在有一條路,咱們可以不用再窩在這山里,每天擔驚受怕的防著官府,而且依舊可以吃好穿好,還能受人尊敬,不用被戳脊梁骨!」
林天北得意道:「這條路就是林先生提供給我們的。咱們可以收拾收拾東西,跟他下山,進北邊官府的正經部隊去,當正經的兵。不是從前的野隊伍,也不是土匪,是正經的軍隊!」
眾人譁然,都覺得難以置信,怎麼可能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出現?官府都派人來圍剿他們好幾回了。
「北哥,這人的話不能信啊!他就是怕死想拖延時間,故意騙你的!」
「你他媽當老子是傻子?」林天北抓起椅子就扔了過去,「我能隨便讓人騙?」
說話的人被砸中了腦袋,登時血流不止,周圍人見狀都不敢再反駁。
燕儀感覺自己好像看了一出荒誕戲劇,她知道沈譽卿厲害,但沒想到他這麼厲害,連林天北這樣的窮凶極惡之徒都能被他收服。
「諸位請聽我一言,」沈譽卿站起來,慢慢舉起酒杯,「若是聽完以後還覺得林某在騙你們,再殺我也不遲。」
燕儀抬眼,只見他幽深的眼眸里冷光一閃,自從用了情蠱,她已經許久沒有在他眼底看見這種鄙夷神色了。
沈譽卿說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話,巧言勸解眾人。
又說生在這個亂世,遍地都是機會,只怕他們不敢出去,但凡出去,闖得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繼續回來當土匪。
眼見眾人有些被說動,沈譽卿微微一笑,露出可靠溫和的神情:「不瞞你們說,林某這次新官上任,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招兵入伍。「
燕儀垂下眼帘,低頭吃著東西。
「我舅舅正在京城陸軍署領職,他正要招收大量士兵,擴充軍隊,我看在座諸位都是一等一的好兒郎,若非人才難得,我也不會提出這等冒昧的建議。」
沈譽卿知道光憑一張嘴,說服力是不夠的,於是拿出一封信:「先前的李耀武凶神惡煞,逼我寫下求救信發往京城,那都是他一個人自作主張。」
「多虧林寨主深明大義,聽說還把那封信截下了。我就又寫了一封信,這信是用來引薦各位的。」
林天北聽了這話,志得意滿,已是喝得面頰通紅,連自己姓什麼都快忘了。
「現在只要把這封信送去京城給我舅舅,很快就會有人來接應大家。為了表示誠意,在各位順利入伍之前,林某不會離開這裡半步。」
沈譽卿哪有什么舅舅管招兵的?燕儀心知他又是在糊弄他們,只怕另有什麼計策正準備對付這群人呢。
不過沈譽卿真的很會騙人,說起漂亮話來,一套一套的,哄得人神清氣爽。
林天北猛灌了一口酒,大笑道:「聽到了嗎!人家林先生都用自己的命給你們做擔保了!」
眾人聽完這番話,總算是安心了,也忍不住激動起來,想著如果真的能進城,那日子可比現在快活多了!
於是整個屋子沸騰起來,所有人邊喝酒邊互相推搡笑罵著。
「北哥,那第三件事是什麼?」忽然有人問。
林天北眯著眼睛,喝得有些大舌頭了,笑嘻嘻地一把摟過燕儀:「這第三件事——老子要娶媳婦了!」
燕儀只覺得好像忽然有道雷把自己給劈了,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趕緊要推開他,奈何這賊人力氣太大,根本推不動。
「從今往後,這個小娘皮……咳,這個女人就是你們的大嫂!你們要對她恭敬,哪個不長眼的要是敢揩嫂子的油,老子斃了他!」
剛才還巧舌如簧的沈譽卿,此刻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臉色已是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