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巧

2024-09-15 09:57:18 作者: 自在如檀
  燕霓成是和紀穗一起出現的,紀穗手裡提著上香用的東西,另一隻手挽著他。

  紀穗打扮得很端莊,捲髮高跟鞋不失時髦。燕霓成上了年紀以後,西裝穿得越發少了,馬褂長袍,戴著深色禮帽,衣襟前掛著一隻精緻的懷表。

  紀穗看起來神采奕奕,燕霓成卻有些心不在焉。

  燕儀本打算當做看不見這兩個人,誰知道,燕霓成好像有什麼感應似的,頓了頓,突然回頭。

  一看見燕儀,他便皺起了眉頭,似乎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她。

  其實燕儀這個生父的樣貌十分端正,劍眉深目,年輕時也可稱得上是俊朗,只是如今年紀大了,人變得也有些疲憊,看起來越發嚴肅。

  身旁的紀穗眼皮一掀,上下打量著她:「燕儀,怎麼這麼巧,我和你爸爸過來給婷婷求個簽。」

  小時候燕儀其實對紀穗沒有什麼印象,畢竟她還沒出生的時候,燕霓成就帶著紀穗私奔了。

  她只能從趙俞傑的隻言片語中勉強拼湊出當年的情形。

  紀穗原本是燕家的丫鬟,燕霓成娶了趙俞傑之後,十分不喜歡這個原配夫人,苦悶之餘,開始教紀穗讀書寫字,日久天長,兩個人竟漸漸生了感情。

  於是燕霓成當機立斷,帶著紀穗離開了老家,到省城生活。趙俞傑前腳剛懷孕,後腳就沒了丈夫,差點一脖子吊死在燕家。

  趙乾雖然心疼女兒,卻認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女婿是糟心,但如果女兒被休棄,那就更沒臉見人了。

  於是他親自帶兵來了一趟,拔槍懟著燕霓成的腦門,才逼得他承諾絕不離婚。

  燕霓成是個骨頭半軟不硬的人,雖然慫得不敢離婚了,卻還是借各種理由推脫不肯回鄉下,最後答應,每個月寄給趙俞傑一筆錢養家。

  後來燕儀十六歲時,被接來京城,和他們一起生活,是趙乾的主意。

  趙家和沈家早有聯姻的意思,而趙乾膝下只有這一個外孫女,於是不得不早做打算,讓燕霓成把她接來見見世面。

  燕儀第一次見到紀穗和燕婷,是在初來京城的那個下午。

  紀穗坐在客廳里,修身旗袍勾勒出姣好身材,臉上化著淡妝,雖有歲月痕跡,卻更添風韻,優雅得像報紙上的人。

  她看起來和燕儀的母親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燕婷則在旁邊彈鋼琴,穿著淺粉色的小洋裝,是她從沒見過的料子和樣式,粉衣映襯著少女紅潤的臉龐,仿佛初春的花苞,世上一切美好的詞都可以用來讚美她。

  而燕儀穿著自己洗得有些發白的舊襖裙,侷促地站著,等燕婷彈完琴。

  那是她從沒聽過的音樂,燕婷靈巧的指尖在琴鍵上自如遊走,發出的聲音美妙而優雅,卻讓燕儀感到煎熬。

  許久,她利落地按下最後一個鍵,發出一聲滿足的讚嘆。

  紀穗慈愛地走過去餵給燕婷一塊蘋果,母女倆笑鬧了兩句,燕婷斜眼望過來,發出驚詫的一聲,好像才發現燕儀的存在。

  紀穗和燕婷齊刷刷看過來,燕儀感覺渾身的汗毛好像都豎了起來,她頂著這難熬的目光,向她們介紹了自己。

  「原來是燕儀啊,我是你紀媽媽,這是你妹妹婷婷。」紀穗對燕儀說。

  燕儀沒有管她叫紀媽媽,燕儀的媽媽只有趙俞傑一個。

  十六歲的這一年裡,紀穗和燕霓成無數次糾正她,她仍然我行我素,但出於禮貌,會管紀穗叫「紀阿姨」。

  燕霓成很不喜歡燕儀這樣的性格,他說她看著悶聲不響,心裡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沒有半點女孩子的活潑可愛。

  燕婷才是他理想的女兒。

  當然,而燕儀也不見得喜歡燕霓成這樣的父親,她只把他當做錢袋子,一個能夠供養燕儀、母親和爺爺奶奶的錢袋子。

  此時錢袋子正微睨著她:「見到長輩怎麼不喊人?」

  「爸爸,紀阿姨。」燕儀道。

  燕霓成皺了皺眉:「還是這麼呆頭呆腦的。」

  「燕儀生性斯文,」紀穗笑道,「安靜一點有什麼不好的?不像婷婷,整天跑來跑去,在學校里結什麼詩社,辦什麼宴會,拿這個獎那個獎,總是沒有一刻消停的。」

  提起引以為傲的女兒,燕霓成才終於有了點笑模樣。

  燕儀不欲與他們多言,正想離開,紀穗卻來了聊天的興致:「聽說你前一陣和沈公子被綁架了?是有這麼回事嗎?」

  燕儀頓住腳步,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笑了一下:「紀阿姨和爸爸怎麼也會來求籤?我以為你們都不信這些呢。」

  紀穗一時語塞。

  燕霓成忙說:「我當然不信,神佛之說不過無稽之談,果真靈驗的話,怎麼還會有戰亂疾苦?」

  「是啊,你爸爸陪我來散散心,順便玩一下而已。」紀穗順勢接過話。

  「你們還真有閒情逸緻。」

  不遠處忽然傳來趙俞傑冰冷的聲音。

  燕儀抬眸便看見母親走過來,趙俞傑許久未見燕霓成了,一看見這兩個人,面色登時變得冷厲。

  「你怎麼也來京城了?」燕霓成眉頭皺得更深了。

  趙俞傑緊抿著唇,盯著他說道:「怎麼只許你們這些看不上神佛的人來玩樂,就不許別人真心拜佛?」

  燕霓成轉過臉去,並不和她對視,反倒是紀穗揚起唇角上前,對趙俞傑微笑道:「霓成總是心直口快,你是知道的,莫要怪罪才是。」

  「我當然不會跟你們這種人一般見識,」趙俞傑瞥了她一眼,「絲毫不懂得禮義廉恥的人,對神佛又怎麼會有敬畏之心。」

  「你別太過分了。」燕霓成忍不住出聲制止。

  趙俞傑的呼吸猛地起伏了一下:「我過分?到底是誰過分?是誰不知羞恥和野女人私奔?是誰丟下我們母女十幾年不聞不問!是誰連回門都不給女兒安排?女兒出事,你問過一句嗎!」

  周圍許多人都顧不上求神拜佛了,只把耳朵豎起來聽熱鬧。

  她這一大串話連珠炮似的蹦出來,直把燕霓成說得啞口無言,臉色鐵青,半響,才擠出一句:「多少年了,還像個怨婦一樣。我就不該把燕儀留在你身邊,被你教得這麼畏畏縮縮!」

  這句話一下子點燃了趙俞傑的心頭怒火,她快步走到燕霓成面前:「我十月懷胎生她的時候你在哪兒?你在跟這個女人逍遙快活!」

  她指了指紀穗,紀穗見周圍人都看了過來,不由得臉色一白:「趙女士,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

  趙俞傑冷哼一聲,並不搭理她,自顧自地對燕霓成說:「你自己做的醜事你自己心裡清楚,別想在我面前指手畫腳!」

  燕霓成原本也是口齒伶俐之人,但他最要面子,眼看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的臉色愈加難看,終究還是頂不住這目光的壓力,扔下一句「丟人現眼」,就扭頭離去。

  紀穗見狀,急忙跟上去,臨走之時深深地看了燕儀母女一眼。

  「看見了嗎?男人就是這副嘴臉。」趙俞傑嘆道。

  「母親……」

  「燕儀,你千萬不能像娘這樣,」趙俞傑咬牙道,「假如我有兒子的話,那個女人哪能像現在這麼逍遙?」

  燕儀聞言,垂下了原本扶著她的手。

  趙俞傑頓了頓,又說:「娘現在忍氣吞聲,也是為了你啊。要不是為了你的名聲好聽,我早鬧到他工作的地方去了。必得家家戶戶,人盡皆知他做過的醜事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可娘不想讓你被人議論,」趙俞傑拍了拍燕儀的手,「你要坐穩沈太太的位置,這些對你都是不利的。你能明白娘的苦心嗎?」

  燕儀平靜地點了一下頭:「我知道的,娘。」

  話音剛落,就聽見幾聲嚴厲的叫罵,一群持槍的巡邏兵闖了進來,迅速將整個法明寺包圍起來。

  眾人瞬間驚慌失措,試圖離開,卻被阻攔下來,其中一個高胖長官操著一口東北話:「亂黨跑進了寺里,現在搜查!任何人不能擅自離開,違者槍斃!」

  說罷,他扣動扳機,往天上開了一槍,這一槍如同某種信號,伴隨著眾人帶著哭腔的驚呼聲,一排排的巡邏兵開始鋪天蓋地的搜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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