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病房

2024-09-15 09:58:56 作者: 自在如檀
  中央派來的大員,一到聲州地界就遭遇刺殺,這件事立刻引起了當地的轟動。報刊都不用等到第二天,當即出了下午的刊物,就為了報導這件大新聞。

  本地官府更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迅速把沈譽卿送到醫院裡,安排急救。

  燕儀在手術室外等著,當地的官員就過來向她賠罪了,燕儀自然是萬萬不敢當的,但聲州的幫辦李大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自己好不容易盼來了沈督辦,沒成想,竟出了這等事。

  她知道這些人是怕極了沈家的勢力,沈家雖然紮根京城,但子孫門生眾多,遍布全國。

  前途一片光明的沈譽卿要是死在了這裡,別說中央要責難了,沈家人也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聲州比起國內其他地方,近年來還算是比較安穩的,租界裡的洋人也不怎麼鬧事,所以幾乎所有人都沒想到,沈譽卿會在這裡遇刺。

  抓到的兇手是個中年男子,供詞說是自己與沈應蟬有仇,得知沈譽卿來聲州,故意尋機報復。

  燕儀這半年來經歷得多,反而不覺得很奇怪,世事紛亂,這年頭什麼人什麼事都有,說不定哪天就丟了性命。

  沈譽卿領了差事過來,指不定就成了誰的眼中釘,來這麼一遭,其實也不算出乎意料。

  比起李大人哭爹喊娘的模樣,燕儀顯得鎮定許多。她知道沈譽卿只是傷在肩膀上,這種傷要不了他的命。

  果然,沒過多久,醫生就推開手術室的門走了出來,說手術完成了,沈譽卿安然無恙,只是失血過多,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沈譽卿被轉到單獨的病房裡,燕儀走進去,果然見他面色蒼白,毫無血色地躺著,在麻醉劑的作用下睡得正沉。

  李大人跟在燕儀後面進來,一看見沈督辦的模樣,一開嗓子差點就要嚎出來了,燕儀瞥了瞥他,李大人迅速把他的哭喊聲咽了下去。

  「沈督辦果然福大命大,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譽卿沒什麼大問題了,這邊有我就行,李大人跑上跑下的也累了吧,回去歇著吧。」燕儀好言勸道。

  李大人如蒙大赦,讓人送了好些水果補品和鮮花過來,向燕儀道了別,便腳底抹油開溜了。

  燕儀在病床邊坐了好一會兒,沈譽卿還沒醒,她吃了點水果,又掏出沈譽卿送她的書,看了幾頁,昏昏欲睡。

  忽然門外出現了個人影,向她做了個問好的手勢,燕儀放下書走出去。

  「夫人,您和督辦的行李都已經送去居所,安置妥當了。」

  燕儀點點頭:「辛苦你們了。」

  「哪裡的話,這是我們分內的事。」

  燕儀想了想,回去從沈譽卿的衣兜里掏出了一些錢,當跑腿費給他們了,讓大家喝喝酒吃吃飯什麼的。

  打發那人離開後,她又在醫院的走廊上站了一會兒,本來想透透氣,但這西式醫院到處充滿了淡淡的藥水味,時不時就有哭泣聲從遠處傳來,實在壓抑。

  她沒過多久就站不住了,又回到病房裡,一開門就對上沈譽卿黑亮亮的眸子,他嘴唇臉色都很蒼白,唯有一雙瞳眸炯炯有神地望著她。

  「……醒了?」

  燕儀對上這麼熱烈的視線,一時不知道作何反應。

  沈譽卿的眼神跟著她的腳步挪動:「你去哪裡了?」

  「出去走走,透透氣,」燕儀在木椅子上坐下來,斟酌著問他,「你……覺得怎麼樣?」

  沈譽卿定定地看著她,微笑道:「挺疼的。」

  燕儀被他看得心慌意亂,躲開他的眼神:「哦……那你再睡會兒,睡著了可能好些。」

  「疼得睡不著,」沈譽卿輕笑了兩聲,「我想看看你。」

  聲音不像平時那麼響亮,反而有些氣若遊絲的感覺。

  燕儀這才抬眼看他,只見沈譽卿極虛弱地靠在床上,一雙眼睛期待地望著自己。

  她忽然覺得心軟了一下,不爭氣地生出了些感動的心情。

  那個殺手打槍的準頭不太行,當時那顆子彈完全是衝著燕儀來的,沈譽卿是真的在槍林彈雨中挺身為她擋了一槍。

  冒著生命危險。

  燕儀心裡又是酸澀又是感動,竟隱隱也有些怨恨起他來,為什麼給了她希望,又讓她失望?而在她徹底失望的時候,又再一次救了她。


  放棄燕儀的是他,保護燕儀的也是他。

  燕儀心裡百轉千回,說來說去,也怪她自己,非弄出個什麼情蠱來,讓他一時愛她,一時又不愛她。

  忽冷忽熱,變來變去,最終還是她自己愛恨不能,自食其果。

  沈譽卿忽然說:「你坐過來一點。」

  燕儀不解,又聽他道:「靠近我一些,講個故事哄哄我睡覺吧。」

  她心裡念頭一旦多起來,神情也變得複雜,不禁流露出了幾分柔軟,真的聽從他的話,把凳子挪到了沈譽卿身側。

  「可我不會講故事。」她說。

  從小到大,也沒人給燕儀講過故事。母親不愛搭理她,更不喜歡她玩樂。爺爺奶奶都是純樸老實的老爺子老太太,也沒有什麼有趣的故事講給她。

  有也只是鄉里的八卦,或者一些鬼怪奇事,用來嚇唬小孩子的。

  沈譽卿彎了一下唇角,餘光瞥到旁邊那本書:「我上次送你那本,看得怎麼樣了?」

  「看不懂。」燕儀很誠實地說。

  沈譽卿垂眸看她,杏眼睜得圓圓的,流露出幾分單純,像個老實乖巧的小兔子。

  他伸出大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彎著眼睛說道:「讀一段給我聽。」

  燕儀磕磕絆絆地讀了一頁,洋人寫的東西就是晦澀難懂,她念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不能服從自己的,就要服從他人,這是有生命者的本性……」

  她抬眸看了看沈譽卿,竟恰好跟他對視上,原來他一直看著她,一動不動的,好像不是在聽書,而是專門為了看她。

  燕儀頓了頓,見他沒有反應,又隨便翻了翻,隨口念著:「上帝也自有他的地獄,那就是他對人類的愛……」

  於是病房裡就出現了這樣怪異的一幕,病人倚著床,一動不動看著坐在病床前的女子,女子磕磕絆絆地念著她不熟的書,像個被先生抽查的學生,

  而病人的眼神很平靜,也很純粹,好像進入一個單純的世界,忘記了所有疼痛和煩惱,眼裡只容得下這一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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