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花

2024-09-15 09:59:25 作者: 自在如檀
  吉興大街上,看熱鬧的人圍了一大圈,雖然已是黃昏時分,但趕著回家吃飯的人還是被人群中尖銳的吵架聲給吸引了,停住腳步。

  燕儀好不容易擠進去,便看見一個穿著淡藍色倒大袖的年輕女孩和一個身形佝僂的老頭子拉扯著一個箱子。

  那女孩長得很漂亮,青春正盛,只是神情看起來有些疲憊,辮子鬆了,耷拉在旁邊,極為憔悴的模樣。

  燕儀驚得張了張口,這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她那個異母妹妹燕婷。

  「我說過很多遍了,我不認識你!別碰我的箱子!」燕婷大叫起來。

  老頭眼裡淚汪汪地,扒著她的箱子不放:「小花,你怎麼連爺爺也不認了?」

  燕婷快崩潰了,她剛下車站,進到城裡,就遇上了這麼個莫名其妙的老頭子,非扒拉著她的箱子不放,還口口聲聲管她叫小花,非說燕婷是她孫女。

  老頭力氣不小,她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氣,怕給他摔出個三長兩短,就更不好脫身了。

  圍觀的人見老人兩眼含淚,聲情並茂地喊她孫女,又見燕婷一臉不耐煩的模樣,一時之間議論紛紛。

  燕儀聽見旁邊的人竊竊私語,說燕婷真是個不孝女,連自己爺爺都不認。

  天曉得燕婷真不是他孫女,她都快氣死了,但因為所有盤纏和衣物都在箱子裡,所以燕婷也不肯輕易放手,於是雙方僵在了一起。

  「我不是你孫女,」燕婷大聲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要搶劫嗎?」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旁邊有人看不過去了。

  有人開了頭,立刻就有附和的:「是啊,老人家再怎麼樣也是你爺爺啊,你怎麼能這麼對他?」

  「他不是我爺爺!」燕婷幾乎是嘶吼著喊出了這句話,兩眼泛紅,顯然也是要委屈哭了。

  老頭見狀,兩行濁淚徑直流下來:「小花乖,小花別哭,爺爺只是不想你走。」說著就向燕婷伸出手。

  燕婷尖叫了一聲把他的手拍掉,老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眾人譁然。

  議論聲此起彼伏,許多人開始對燕婷指指點點。燕婷聽著耳邊的指責聲,心裡更覺得氣悶委屈。

  崩潰之下,她臉漲得通紅,正要發火,卻忽然聽見旁邊有人說:「我認識她,老人家,她不是你孫女。」

  燕婷猛地抬頭,就看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燕儀站在人群中。

  就在燕儀為她解釋時,人群中擠出來一個滿面愁容的婦人。

  她氣喘吁吁地跑出來,一看見老頭就長舒了一口氣,上前扶著他說:「爹,你怎麼又自己亂跑出門?」

  「我找到小花了……」老頭顫顫巍巍地說。

  燕婷又要發火,燕儀擋住她,對那婦人說:「老爺爺好像認錯人了。」

  婦人聞言,露出苦澀神情,向眾人說道:「又來了……唉,自從我女兒去世之後,爹就糊塗了,總是自己跑出家門,說要找孫女。」

  原來老頭子真的有個孫女叫「小花」,和燕婷差不多大的年紀,原本是聲州大學的學生,去年和同學上街演講,在街頭被幾個兵痞打死了。

  這件事當時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全國各地的青年學生都發聲要求徹查此案,嚴懲真兇,後來李大人下令槍斃了兇手,卻對兵痞的來歷避而不談,又引起了輿論的廣泛討論。

  許多人猜測那些兵是滬系首領桓玉台派來的。

  這些年來,聲州一直被中央官府和桓玉台兩方分治,中央官府沒有督辦,最大的官就是李大人這個幫辦。

  所以桓玉台作為手握大軍的地方軍閥,自然而然地成了聲州實際意義上的老大。

  李大人想做什麼事,都要看桓玉台的臉色。

  而小花和同學們演講的內容,恰恰是有關於聲討反動軍閥的,聲州大學的青年學生,一向是最憎恨軍閥暴行的一批人。

  燕婷聽到此處,臉色變得有些奇怪。燕儀久處深閨,對這件事沒什麼了解,燕婷卻是早有耳聞。

  「岳照花」這個名字,早因著那個案件,在《青年日報》上占據了很久的頭版頭條。

  沒想到眼前這個神志不清的老頭子,居然是岳照花的爺爺。

  燕婷的臉色霎時變得很奇怪,又是羞愧又是惱怒,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燕儀聽了來龍去脈,雖然不甚了解背後的秘辛,卻也明白了,這老爺子的孫女,死得冤枉,實在可憐。

  看熱鬧的人見狀,有的哀嘆,有的扼腕,也有人覺得無聊,揚長而去。

  人群漸漸地都散了。

  「天色不早了,老人行動不便,我送你們回去吧,」燕儀讓司機先把他們請上車,自己隨後就來,緊接著轉身將燕婷帶到一邊,「你怎麼來了聲州?」

  燕婷見事情已解決,才緩了一口氣,平復神色,但見她這樣問自己,忽然又有些不耐煩:「難道只有你們能來?我不許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燕儀平靜地說道,「你是來找譽卿的?」

  燕婷原本坐在長椅上,聞言蹭的站起來:「我還沒有那麼不要臉!他都那樣說了,我怎麼還會纏著他?」

  說罷,她才反應過來,燕儀應該不知道自己和沈譽卿的過往,這下可不是不打自招了?

  「那你來幹什麼?總不會是來找我的。」

  燕婷看見姐姐神色自若的模樣,咬了咬牙,把頭扭到一邊:「總之不用你管。」

  一段時間不見,沒想到燕婷的性子變得這麼彆扭,燕儀心裡納悶,明明不久前,她還是一副活潑甜美的嬌俏學生樣,現在看來,竟隱隱有些頹態。

  「你懂什麼?」燕婷提起自己的箱子,就要離開,「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

  燕儀又說:「你不用上學嗎?應該還沒放假吧。」

  燕婷的腳步頓了頓,沒再回答,徑直離開了。

  其實這兩姐妹原本就沒什麼感情,以前燕婷表面上對燕儀一口一個姐姐,實際上心裡是很瞧不起她的,只是要維持自己乖巧可愛的模樣,才對她好言以待。

  現在既然事情都已經攤開了,她也沒必要再裝了。

  燕儀有時候會覺得,這個妹妹和沈譽卿還真是有點像,都是不管背地裡多討厭你,嘴上都能來一套甜蜜說辭,以維持自己溫文爾雅,知書達禮的外表。

  燕儀不是傻子,好賴話還是分得清的。既然燕婷不給自己好臉色看,自己又何必非要貼上去演好姐姐呢?

  這種虛情假意的戲碼,她陪沈譽卿一個人演已經夠累了。

  她不想再管燕婷。

  不過到底相識一場,燕儀決定給京城去一封信,提醒一下燕霓成,他最寶貝的小女兒逃學跑到聲州來了,聲州局勢動盪,還是早點把她帶回去比較好。

  燕儀坐回汽車上,讓司機開車先送岳氏公媳回家,然後再回醫院。

  回到醫院時天色已晚,她推開病房的門,剛好看到送飯的人,把四菜一湯擺在了沈譽卿的飯桌上。

  「回來了?怎麼那麼晚?」沈譽卿合起手裡的文件,拉著她坐下,「剛好可以吃飯了。」

  燕儀想了想,還是說道:「我剛才路上碰見燕婷了,也不知道她怎麼過來了,好像還是一個人。」

  「哦——」沈譽卿沒什麼反應。

  燕儀繼續道:「我問她什麼事情,她也不說,徑直走了。」

  沈譽卿看了看她的臉色,微笑道:「你要是不放心,派人盯一下就是了。」

  燕儀正想提這件事,順勢點了頭:「我還打算給她父親送個信,讓那邊早點接他回去。」

  「這些事情你決定就好。」沈譽卿給她盛了碗湯。

  燕儀喝了一口,是人參桂圓鴿子湯,香醇之餘還有些清甜:「給你補血的吧?你多喝點。」

  沈譽卿支著下巴看她吃飯的樣子,聞言笑道:「我剛才喝過了。」

  燕儀想起剛才看到的別墅,又說:「李大人安排給我們的住處太豪華了,我看不妥。」

  她把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告訴沈譽卿,沈譽卿聽了,兩眼亮晶晶地看著她:「夫人倒是很有見地。」

  燕儀紅了紅臉:「我只是隨便說說,你別笑話我。」

  「住處我讓人另外找,」沈譽卿輕笑道,「既不能太寒酸,也不該太打眼了,你這番話提醒了我。」

  燕儀陪他吃了頓飯,吃完沒多久,就有人進來把碗筷收走了,沈譽卿見外面沒人了,便對燕儀說:「黃符拿到了嗎?」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