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024-08-24 00:22:47 作者: 錦橙
  鬼魂腦袋垂下,氣場極其落寞。

  時暮不耐,腳尖踢了踢他膝蓋:「說話。」

  「……難說。」

  「這麼個難說?」

  他撓撓頭,結結巴巴開了口:「我和小川是戀愛關係,我沒有強姦他,我們倆個是兩情相悅的。」

  周植表情困惑:「那學校傳言是怎麼回事?」

  鬼魂嘆了口氣,悠悠說出自己的生前過往。

  他叫陸風,原來住的是三人寢,那時的英南附中遠沒有現在渾厚的贊助,只是一所普普通通的封閉式中學,寢室只有他和小川兩人,相處之中,他們展開戀情。很快要高中畢業,陸風因為學習不錯,某知名大學向他發來邀請,至於小川,成績差勁又懶散,估計拿到三本都勉強。

  小川得知他要離開,開始吵鬧,希望他能繼續和自己留在這個城市一同生活。

  陸風捨不得戀人,卻又不想放棄小川,獨自考慮三天後,他還是決定留下,結果……為時已晚。

  因愛生恨的戀人在論壇發布帖子,昭告四方說陸風性侵,事件鬧得洋洋灑灑,媒體,電視台,報刊,各大頭條報導的都是關於同性學生強姦室友的事件。

  陸風本來是天子驕子,只一夜之間,他跌入泥潭,再無翻身之日。

  於是,陸風在兩人相識的那一個日子裡,從天台一躍而下。

  他認識他在最明媚的春日裡,於同日死在最陰沉冰冷的雨夜。

  周植聽完後快氣炸了,義憤填膺道:「那他現在人呢?」

  「換了個城市,改了個名字繼續生活唄。」陸風臉上是早已看破紅塵的無所畏懼,「聽說結了婚,還有了孩子。」

  傅雲眉頭皺了下:「那你父母呢?」

  說那些往事時,他臉上從來沒表現過悲慟,可當傅雲深提及他爸媽時,陸風的神情立馬變得無助起來,他在抖,連一滴淚都落不下來。

  「我爸……我爸受到打擊太大,沒多久就鬱鬱而終,至於我媽,她……她被我牽連,單位開除後,一直在學校當清潔員,我知道,她只是想在兒子死去的地方守著。可是我出不去,我什麼都做不了,你說我怎麼就這麼傻,我他媽怎麼就這麼傻!」

  陸風恨的不住捶打著自己。

  他想一了百了,想塵歸塵土歸土,一躍而下後,他成功了,把軀體歸還了塵土,靈魂卻成了地縛靈,永遠囚困在這裡,日復一日從上面掉落,重複著死亡。

  他媽媽已經越來越蒼老了,也許等母親死後會見在黃泉路上一面,但他多想在她活著時,和她說一聲對不起,和她說一聲,他從來沒辜負過她。

  「操!」周植撓撓頭,看向時暮,「暮哥,就沒啥辦法?」

  時暮抿唇沉思,首先陸風離不開天台,其次也不能直接讓老人家過來,保不准看到兒子慘樣會嚇暈過去,如此想來,只能引陸母魂魄出身,到這裡陸風相見,待晨光乍破,大夢醒來,老人既解開心結,又讓陸風放下執念轉去投胎。

  只是引魂有些複雜,稍有不甚就會引起亂子,時暮有些不確定自己能否做好。

  但……

  「暮哥,你怎麼不說話了?」

  時暮回過神:「地縛靈心懷執念,所以無法投胎,既然你的執念是見母親一面,那倒是好說了。」

  陸風愣了下:「你有辦法?」

  「給我你和你母親的生辰八字,今晚12點,我讓你們相見。」她眼神堅定,聲音鏗鏘有力,竟奇異般的讓陸風的情緒得到安定。

  陸風把自己和母親的生日都告訴時暮後,時暮記在了手機備忘錄上。

  「今晚這裡會點燃一盞引魂燈,燈光點亮之時,就是你們相見之時,但你也要記得,你的時間只有十分鐘,那盞燈,只亮十分鐘。」

  說完,時暮不顧對方詫異的視線,瀟灑扭頭。

  看著時暮背影,陸風有些懵:「你……你不吃我?」

  時暮擺擺手:「我只吃惡鬼。」

  「……」

  天哪!

  好瘠薄帥!!

  身上光芒萬丈的,陸風覺得自個兒要被閃瞎了!

  三人並肩回往宿舍,周植愁眉鎖眼的:「暮哥,你真有辦法?」


  他心裡忐忑,總是安定不下那顆心,一方面覺得陸風有點可憐,一方面又覺得他無比可恨。

  時暮沒回答他,從外公箱子裡翻出了根黃蠟燭。

  她把蠟燭放在桌上,又取出符紙和古書,書本上密密麻麻寫著周植看不懂的符文和小篆體。為保證安全,時暮一個字一個字細細看著書上的內容。

  見此,傅雲深嘲諷道:「他自食苦果,你何必幫他。」

  時暮抬起頭:「我當初還幫你了,你怎麼不說?」

  傅雲深目光一變,別開頭冷哼聲:「我和他又不一樣,我可沒想過去死。」

  「是啊,你和他不一樣。」時暮指尖輕輕摩挲著帶著墨香的書頁,「活人有地兒伸冤,鬼魂又找誰訴苦。」

  傅雲深微怔。

  她又說:「陸風傻,從天台跳下去一了百了,沒人可以再幫他了,現在我只想幫幫他可憐的媽媽,她要是得知了真相,後半生也許會好過點。」

  傅雲深不在說話。

  晚上12點,周植用著偷來的鑰匙開了寢室樓的鎖,三人拿著東西鬼鬼祟祟跑向教學樓天台,其實傅雲深是不想湊這個熱鬧的,可是周植慫,硬把他拉了過來。

  登上天台,小心把門反鎖。

  時暮把陸風招了過來。

  她用符紙在陸風腳下擺了陣法,隨後將點燃的燭火交到了陸風手上,神情嚴肅:「拿好蠟燭,一刻不停的呼喚你的母親,除了你母親外,其他人若是叫你一律不准回應。小心招來惡鬼,將你母親奪舍了去。」

  「我知道了。」陸風點點頭,按照時暮囑咐那般開始低低呼喚,「媽媽,我是陸風,你能聽到我嗎……」

  在他呼喚的這段功夫,時暮點燃另外一隻蠟燭,她將它放在法陣對面,燒了寫有陸母生辰八字的符紙,心裡不斷誦著符咒。

  傅雲深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靠著護網上等著。

  「媽媽,我是陸風,我想見你一面……」

  陸風捧著蠟燭,那細小的火光微微搖曳,潛藏在黑夜深處的惡靈早已聽到召喚,從四面八方向他發出聲音,就算是鬼,陸風也開始怕了,然而他還是堅持呼喚著。

  另外一頭,本來熟睡的陸母突然看見一隻火紅的蠟燭浮現在面前,她有些詫異,不由伸出手去摸,那蠟燭像是感知到一樣往前飄去。

  陸母更加覺得怪異,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

  「媽媽,我是陸風,求求你聽到我……」

  風兒?

  陸母渾濁的眼球閃過驚愕和濃濃的悲慟,她不管不顧,跟著蠟燭,順著聲音就是向前走。只是這街道有些奇怪,四處火紅火紅的,她甚至在馬路那頭看到了死去多時的老伴兒。

  陸母腳步停下,顫顫巍巍向丈夫招手。

  時暮緊閉眉眼,低低道:「告訴你媽媽,只跟著你一個人的聲音,不要和任何人走。」

  陸風身體有些顫抖:「媽媽,只跟著我一個人,我想見你。」

  「風兒……」陸母眼神猶豫,最終抬頭朝著馬路那邊喊,「老公,我去找咱家兒子,你……你在這塊等我,等我找到,再來看你啊。」

  老伴兒的眉眼和原來一樣,一丁點都沒有變,她對著他看了又看,瞧了又瞧,不舍,心痛,愛戀,全部藏在了眼睛裡,說不出,統統化成了淚水。

  「你說說呢,怎麼就都丟下我了……」

  陸母擦乾眼淚,順著蠟燭繼續向前。

  到了學校,上了天台,推開門,看到了那張心心念念的臉,陸母的心,立馬軟成了漿糊。

  燭火亮著,晃動著,他呆呆看著,說不出一句話。

  時隔多年,母親已經老了,後背佝僂,身軀愈發乾瘦,她的眼睛已沒了神采,臉上也沒了笑,經常勞累的雙手乾枯又沒有血色。

  陸風痛心,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時暮睜開了眼,站在她身側的傅雲深靜靜朝那方看著。

  周植撓撓頭:「那個,來了嗎,我怎麼看不見?」

  周植當然看不見,他之所以能看見陸風是因為陸風是鬼魂,又想讓他看到,而陸母是活人,是靈魂,他凡身肉眼的,哪能說看就看見。

  「媽……」陸風雙唇蠕動,嗓音喑啞又無力。


  「我兒……」陸母步伐蹣跚,她緩緩過來,伸手想要去觸他臉,然而撫上的只是一團空氣。

  「我兒,我風兒……」她繼續摸他,摸不到,眼淚卻真真切切的。

  陸風捧著蠟燭,時暮為他燒了淨身咒,讓他恢復了生前的模樣。

  他長得很高大,一表人才的,笑起來清爽舒朗。

  「你怎麼、你怎麼擱這兒了?」陸母哽咽著,「你都不給媽托個夢,這麼多年來,一次都沒夢見你,我給你下頭燒了好些個衣服,還有書,你不是最喜歡書,你都收到了嗎?」

  陸風努力維持著笑,緩緩道:「收到了,衣服好穿,書也……也好看。」

  「那就好那就好,我剛才還看見你爸了,你見著你爸了嗎?」

  陸風鼻尖泛酸,看著母親那期盼的眼神,他點點頭:「見到了。」

  陸母眼睛一亮:「他還好嗎?」

  「還好,他想讓您照顧好自個兒,說您、您該改嫁了,隔壁的那個老劉頭就不錯,他一直挺照顧您的。」

  陸母哭著哭著就笑了:「瞧他這說的什麼話,傳出去不得笑死,我要是改嫁了,死了可進不了他墳地了,那不行的。」

  自從陸母過來後,燭火燃燒的速度快了起來,時暮看見陸母身側已經圍繞了不少準備奪舍的惡鬼,她皺眉,當下道:「陸風,要到了……」

  陸風點點頭,看向了母親:「媽,我從來沒做過對不起您的事兒,那些事兒,我都沒做過,我這輩子都堂堂正正的,媽,我不是壞人,您信我,您能信我嗎?」

  「我信我信。」陸母拼了命點頭,「你是我養大的,我兒子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清楚。」

  看著那愈來愈暗淡的燭光,她像是感到了什麼一樣,小心翼翼說:「我兒是不是要走了?」

  「媽,我對不起你……」

  「我這輩子就對不起你和爸,其實……其實我從上面一跳就後悔了,我真的……」

  真的後悔了。

  他噗通聲跪下,連連磕頭:「我不孝,您要照顧好自個兒,我今兒就能上路,您以後,以後不用再來了。」

  他每次都能看見母親被蘇天磊手底下的小弟嘲諷欺負,可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什麼都做不了。所以那天他們上來,讓抓住機會的陸風開心了老半天。

  「那你路上小心。」陸母摸了摸他的頭,「你要是見著你爸,就告訴他,我不改嫁。」

  燭火將近消失,時暮搖響了鈴鐺,念起了符咒,陸母的靈魂重新歸位。

  啪嗒。

  蠟燭的燭芯掉在腳下符紙上,整個法陣燃燒,解除了執念的陸風終於要離開了。

  「學弟。」陸風看向她,「我一個死人不能給你報酬,但還是謝謝你。」

  「對了。」身體已經快消失了,他匆匆道,「你是住在415的吧?上次來了四個小混蛋,他們說在二床下面藏了寶貝,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但……」

  話音未落,身體徹底消失。

  全程懵逼的周植總算聽懂了一句:「寶貝?什麼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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