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慈愛和醜惡
隔著繚繞的煙霧,白侯平眯起眼睛瞅著他,似乎想說什麼,可最後卻彈了彈菸灰,低著頭嘿嘿笑了起來。
王鐵林瞪著眼睛等他給自己出主意,卻等來這麼一出,不由得一腦門子問號,急切道:
「哎呀,有什麼話你直說嘛。」
「咱倆雖然年紀差了不少,可都是多少年的老夥計了,你當支書,我當村長,共同為王家生產大隊服務,有什麼事情是不能開誠布公的?」
「說到底,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呀。」
白侯平咧嘴一笑,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當即便湊近了些,而後一本正經道:「老王,這可是你讓我說的!」推脫掉責任之後,他才壓低了聲音,「這上午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你這捉姦捉到一半,怎麼就沒下文了?」
王鐵林一聽這話,老臉就發燙,馬上就瞪起眼睛,沒好氣兒道:
「還要個屁的下文!」
「沒跟你說嗎,老子捉姦都捉到自己親閨女頭上了。當時站在胡莊廟門前,俺們父子倆羞得恨不得直接從土崗上跳下去,省得讓那幫龜孫子看笑話!」
「我說,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咱是在討論正事兒,怎麼還揭起我的傷疤了!」
見他急頭白臉的懟了自己幾句,支書白侯平卻絲毫不生氣,依舊笑吟吟道:「為啥不能有個下文?」
「你還沒完了是吧?」
王鐵林伸長脖子,似乎真的要動怒了,可給出態度之後,還是耷拉下肩膀,「下文下文,這還能有什麼下文?」
「不是跟你說了嘛,那廟裡住的是我那吃裡扒外的親閨女!兩人是一個村子裡的娃娃,從小一起長大,南舟那個憨貨又總是被彩雲那個丫頭照死里欺負。這同村的青年男女,還能有什麼下文?」
「老少爺們兒都是看著他們兩個一起光著屁股蛋子長大的,他們之間跟親兄妹似的,怎麼可能再搞出什麼下文!」
聽到這話,白侯平眼睛裡卻泛起了光,又深深吸了一口,把菸頭丟到地上踩滅,才皮笑肉不笑道:
「所以說,你就是放不下身段。」
「親兄妹似的咋了?同村男女又咋了?你我又不是沒有年輕過。二十出頭的男女,一想到那種事兒,眼珠子都能紅了,還理論那麼多?早心肝寶貝的趴到一起了!」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保不齊他倆就是那種無法無天的人呢?老少爺們兒不相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可它確實有可能會發生嘛。」
「畜生!……那跟畜生有什麼區別?」
王鐵林猛地站起身,氣得下巴都哆嗦了。可眼前浮現出自己大兒子的身影,又緩緩的坐了回去,胳膊肘抵在桌面上,揉著腦袋半天沒有說話。
是呀,為了建國的前途,為什麼不能繼續把這件事追究下去?
既然要鬧,就鬧它個狠的!
最好,能把王南舟那個憨貨給弄進去。事情鬧大了,他王承舟有了個判了刑的哥哥,還怎麼競爭這村長大位?
只是,這件事情終歸是兩敗俱傷……弄到最後,自己一家人同樣會成為笑柄。可彩雲畢竟是出門的閨女,影響起碼會小一些。
王鐵林思慮良久,猛然抬起頭,神色已經冷靜下來,「這事兒……說出去也得有人信才行啊。」
「自然是有人信的,而且,有人巴不得它是真的。」
白侯平就等著他這句話,淡然一笑,又掏出一支煙,一邊點火一邊說道:「那人信了之後,只要她肯站出來,老少爺們兒就不得不信了。」
王鐵林心裡一緊,忙道:「是誰?」
「自然是那王南舟的媳婦兒——竇雪梅。」
白侯平吐了口白煙,成竹在胸的笑道:
「別忘了,這個小娘們兒為了離婚,都鬧到公社去了。」
「如今要是能抓住丈夫出軌的把柄,將來分割財產的時候,能多占一大頭,她會不樂意?」
「而且,有了這件事,她還能把屎盆子扣到自己男人頭上,自個兒落得個冰清玉潔,博取外人的同情。畢竟由一個主動鬧離婚的女人,變成了一個忍受不了丈夫的背叛,被迫離婚的女人,它說出去,可是完全不一樣的啊。」
王鐵林攥著拳頭,當即就站起身來,來回走著,越想越是這個理兒。仿佛已經看到王承舟一家子遭人唾棄的場面了,禁不住一陣激動,拍板道:
「好,是個好主意!」
「只要說服了她,讓她咬王南舟一口,一切事情都解決了。」
「我現在就去找她!」
可剛一轉身,便冷靜下來,拍著額頭道:
「不行不行,這事兒可是得等到晚上去。而且,明天我必須起個大早趕去公社,提前把這件事捅到上面去!」
「這個王八蛋王南舟,作為有婦之夫,卻勾引我老漢的閨女,簡直是禽獸不如!我必須把自己的冤屈述說出來,讓周書記親自為我做主!」
「算了,老漢我氣得晚上如何能睡得著覺?乾脆,連夜去公社告狀得了!」
白侯平撫掌大笑,披上外套,親自把他送出房門。望著這個老農略微佝僂的身影,又是感嘆,又是自得。
最終搖頭晃腦的念了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王鐵林躲在家裡,一直捱到天擦黑才火急火燎的離開家門,冒著深秋的寒意,摸黑向竇家莊趕去。
山野間露水濕重,浸透了鞋襪,冰涼了褲腿,卻始終熄滅不了他心中火一樣的渴望。
一夜之間,他先是走十來里山路來到竇家莊,商討了半夜,又折返回來,頂著蒼藍的夜空,行走在大山的陰影里,輾轉去了公社。
臨近天明的時候,這個將近六十歲的老人終於支撐不住,依著公社大門,滑落在冰涼的青石地面上,緩解一下筋骨上的疲憊。
可當腳步聲響起,他又連忙爬起,第一時間沖了進去……
大清早。
經過這兩日的波折,王承舟躺在床上,又一次聽著欒紅纓起床洗漱,開門關門。怔怔的出了會兒神,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十分痴漢,嚇得他連忙爬起來,正正經經的練了一趟拳,好讓自己重新陽光起來……
吃過早飯,依然陸陸續續的有村里人來售賣松脂和柏實,可畢竟沒有前兩天那般人聲鼎沸了,一家人勞累之餘,還能坐在一起說會兒話。
這幾日閒暇,徐小芷似乎也沒有那麼忙碌了,半晌的時候就從豆腐坊回來了,路過大門口,探頭探腦的往裡面瞅著,跟做賊似的,逗得李玉珠和王愛朵指著她大笑。
「閨女,想進來就進來唄,這跟自己家有什麼兩樣,還要事先偵查一下敵情的嗎?」
李玉珠站起身,寵溺的拉著她到自己身邊坐下,隨口數落著。
「哼哼,那可不。」
四丫撇著嘴,開始編排她了,「誰讓昨兒個你寶貝兒子那麼沒羞沒臊的誇人家,弄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才記起自己原來是個城裡來的知青來著。」
「重新認識到自己的身份,那架子不是自然就端起來了嘛。」
「人家一個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玉足怎麼能隨隨便便踏入咱這尋常百姓家呢?探頭探腦是給某人暗示,讓他去迎接呢。可惜,某人是個榆木疙瘩呢!」
洋腔怪調的樣子,笑得李玉珠伸著巴掌就去打她。
徐小芷也少有的挑起眉眼,狠狠地給這個多嘴多舌的丫頭記上一筆。不過,瞄了王承舟一眼,她還是乖巧的解釋道:
「娘和大就跟我自己的爸媽一樣,對我百般照顧,我咋會見外。」
「這不是昨天上午我正打算過來幫忙,沒想到鬧出那樣的事情,嚇得我連門都沒敢進,一直躲在外面觀察來著。」
「之後的事情……我沒好意思跟去胡莊廟,不怎麼了解。所以,害怕今天繼續有人來鬧事,就先瞅一眼嘛。」
「畢竟,我一個外地來的知青,村里發生這樣的事情,是不太能說得上話的。可那又是王秀才的哥哥,也是你們的家人,如果我遇上了卻只是發呆,又怕寒了你們的心,不得已,就先觀察觀察再進來啦。」
這個丫頭,如此耿直的一番話卻說得王紅河和李玉珠眼眶都濕潤起來,拉著她的小手,真是怎麼看怎麼喜歡。
而後又連忙安慰:
「小芷呀,這事兒你就別操心了。」
「說到底,都是一場誤會。昨天大家風風火火的趕到廟上,推開門卻看到了小辣椒,就是王彩雲!原來,是那丫頭跟王鐵林一家子鬧了矛盾,孤零零的一個人搬去廟上住。幸好俺家南舟從竇家莊回來,半道兒遇上了她。」
「你可不知道,這倆人從小就是一對兒歡喜冤家。別看彩雲那妮子從小欺負他,可南舟始終當她是個調皮的妹妹,對她疼愛著呢。」
「這不,俺家那傻小子見不得她挺著個大肚子,還要滿心委屈的跑到廟上受苦,就偷偷送吃送穿,默默照顧著她。」
「老少爺們兒見到是他倆,還能說什麼捉姦的混帳話呀?沒過晌午,就都回來了。只要那個黑了心的王鐵林不繼續想賴點子,這事兒,就算是結了。」
不過,說是這樣說,李玉珠和王紅河可知道這個長輩的秉性,心裡仍舊有些忐忑。
哪知道,徐小芷卻彎起眉眼一笑,擠了擠大眼睛道:
「娘,大,估計那王鐵林暫時是出不了什麼壞主意了。」
「剛才我從豆腐坊回來的時候,正好在村頭碰到他。你們猜怎麼著?」
「咱們村長大人不知道怎麼了,疼得連道兒都不會走了,生生被人家兩個大小伙子給架回來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