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呃,驚。」
剛退役的徐宗文大醉之後吟誦著辛棄疾那篇氣勢磅礴,聲勢浩大的破陣子,很快就醉成一灘爛泥。
……
仲東時節,淝水渡口,臨河西岸數以千萬計的軍帳延綿不絕,巍然屹立的八公山下,洶湧澎湃的河水對岸的壽陽城郭被白雪緊裹著,此時西南方向的巨大火勢把城牆映照的通紅髮亮!
夜半子時,北風呼嘯,秦軍大營一角的營帳中鼾聲此起彼伏,七八個已經熟睡的胡兵凌亂地躺在狐皮簡易鋪就的胡床上,鼾聲四起。
軍帳正中,地上微弱的燈火之影被帳外的寒風吹拂著不一時拉長和收縮。
抬頭尋去是一張破舊不堪的四角方桌,其中一角斷裂,是依靠一塊爬滿苔蘚的青石在勉力支撐。
桌上立著一盞已然所剩不多的油燈,正忽明忽暗地閃爍著,弱不禁風。
「呼呼——」
少頃,軍帳的帳門被風吹的鼓起,隨著風勢愈大,帳門被吹開的縫隙竄入一股子疾風。
疾風所去,不是別處,正直衝破舊的四角方桌上那搖搖欲墜的油燈。
不多時,好巧不巧,只聽得一破碎的落地聲,油燈被疾風吹落軍帳地上打碎了一地。
流淌開的燈油順著地上的高低走勢往堆滿著軍士盔甲的所處而去,火星復燃,一條彎曲變形的火線侵入軍帳隱秘的角落,星星之火引燃了軍帳……
「火,著火了!營中起火了,快來救火啊!」被驚醒的胡兵們用氐語大聲疾呼,不少漢人軍士也開始發聲,頓時,整座大營開始混亂起來。
「敵襲,是敵軍來襲了!敵襲,是敵襲,快起來迎敵!」
「大將軍已死,秦軍敗了,快跑啊弟兄們!」
徐宗文被巨大的呼喊聲所吵醒,他睜開朦朧的雙眼,渾然不知自己身子單薄,便隨手提起已經撒了大半盞的油燈,拖著遲緩的步子摸索著掀開了軍帳。
迎著疾風微弱的燈被一瞬間就吹滅了,夜幕中只見正前方一個身材高大的大漢身著兩襠鎧,手中緊握一柄環首刀,策馬昂立在風中正奮力地大叫著。
周圍的軍士們個個神色慌忙,不知所措,有的聽到兵敗更是誇張的扔下手中刀槍、兵仗,爭相朝著後方逃竄,沒過多久那大漢左右潰逃的胡兵們越來越多,漸成不可遏止之勢。
徐宗文這才抬頭望去,只見視野可見之處全部都是披著鎧甲,全副武裝的士兵,騎兵和步兵們出了軍帳混合在一起原本正要向前進軍攔截偷襲之人,被那漢子猛的一吼,大軍陣型已亂,隨著逃兵數量的增多,人心開始動搖起來。
「娘希匹!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徐宗文望著一眼望不盡的鋼鐵洪流,還有四處漸起的火勢,他都快要崩潰!
同樣是一個深冬,同樣是一個午夜,因為退役的緣故,徐宗文和朋友聚會喝醉了酒,之後他仗著身體強健,就去洗了個冷水澡,那是零下十度的冷水澡!
本來人飲酒後,體內儲備的葡萄糖在洗澡時會因體力活動和血液循環加快而大量地消耗掉,導致體溫也較快地降低。
同時,酒精也會抑制肝臟的正常生理活動能力,妨礙了體內葡萄糖儲存的恢復,會造成死亡,徐宗文就是因為機體休克而死亡的!
當徐宗文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時移世易,一夢已過千年,莫說自己出現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就連身份也是移天換日。
徐宗文前世是一個歷史專業高材生,他剛剛從腦中記憶提取得知,自己已經陰差陽錯來到了東晉末年,變成了一個次等士族子弟徐驍,偏偏這徐驍表字宗文,正好與徐宗文同名同姓。
「你是何人?」一路過軍帳的兵卒見徐宗文楞在原地,行為無狀,停下步子回過頭指問道。
「這是征西大將軍帳下徐司馬,還不退下?」方才正大呼大叫的大漢聽到質問,單手抓住馬鞍,利落地跳下馬來站在一臉茫然的徐宗文身側解釋道。
壯漢尷尬地扶了扶頭盔,呵呵一笑:「原來是朱尚書,是小人眼拙了!」
「晉軍來襲,你等快去抵抗,護衛中軍大帳。」大漢正色,疾聲命令道。
徐宗文仔細打量著這大漢,約摸四十左右的年紀,一張滿臉風霜的臉如刀削般稜角分明,頜下三寸短須迎風輕輕拂動著,頗有大將之風,徐宗文心想:「晉軍,尚書?」
似乎是聯想到了什麼,徐宗文趕緊上前拉著大漢詢問道:「請問將軍,今年是哪一年?」
「大晉太元八年,你問這做什麼?快隨我撤出秦營,歸附大晉,再晚就來不及了!」
「你是豫州刺史朱序!」腦中的記憶在某一刻突然湧出,緩緩與眼前大漢的模樣反覆重疊,徐宗文的雙眼瞪的像兩隻大銅鈴,滿臉的不相信!
「臭小子,幾日不見你竟敢直呼起本將軍的大名了?」
「不敢不敢!我說的是使君,使君!」徐宗文小心翼翼的陪著笑。
在晉朝,刺史一級尊稱為使君,太守以及縣令尊稱為府君。
對於兩晉的歷史軌跡,徐宗文可謂是爛熟於心,了如指掌!
晉(東晉)太元八年八月(公元383年),秦國天王苻堅領百萬大軍南征,以陽平公苻融為主帥,率領步騎二十五萬為先鋒,進軍壽陽。
晉朝皇帝司馬昌明(司馬曜)則以宰相謝安總領全局,以謝石出任征虜將軍、征討大都督,冠軍將軍謝玄為前鋒都督,率領八萬北府兵為主力北上禦敵,史上著名的淝水之戰由此爆發!
朱序何許人也?
太元三年時,秦軍發動淮南之戰攻打襄陽,梁州刺史朱序就是徐宗文眼前的這位,戰敗被俘,但是秦王苻堅並沒有殺他,居然還封朱序為度支尚書。
誰知道這朱序竟是詐降,等到淝水之戰時,秦王苻堅派遣朱序勸降謝石,謝琰。
朱序心懷舊國,不忍晉國半壁江山淪喪,趁機把秦軍後續大軍還沒有到達前線的重要軍情如實告知了謝石、謝玄,北府兵一下子就知道了秦軍虛實,於是趁秦軍前鋒立足未穩主動出擊獲得大勝!
在後世,徐宗文對這場歷史上以少勝多的著名戰役頗為熟知,自然也知道了朱序這個淝水之戰被隱藏的大功臣。
「現在秦軍在哪裡?」徐宗文急忙問,他不知道這徐驍一個次等士族子弟為什麼不好端端待在江東,反而參與到這驚世大戰中,只能希望從朱序的口中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朱序也顧不上身旁亂軍,拉著僅僅披著白袷單衣,連鎧甲都沒有來得及穿就跑出營帳的徐宗文重新回入軍帳,徐宗文發覺身子單薄這才反應過來會被遭受盤問。
徐宗文在一旁正費力披甲時,朱序見帳中無人又輕掩軍帳,踱步回首,緩緩解釋起來:「我等此刻身處淝水西岸,秦軍正與我大晉對峙,氐酋中了大都督緩兵之計,我與大都督相約今夜舉火為號,由我等潛入將士火燒秦營,攪亂秦軍部署,大都督趁夜色親率主力渡過臨水突襲秦軍。」
徐宗文知道朱序口中的氐酋便是前秦征西將軍苻融,大都督無疑就是謝石,淝水是淮泗一帶的支流,也是秦晉兩軍的主戰場。
「征西大將軍苻融真的死了?」徐宗文記得歷史上苻融確實是死在淝水之戰中,但他還是再三追問。
「沒死。」
「兵者詭道,為了保衛大晉,我朱序臥薪嘗膽四年,打個誑語撒個謊又有何不可?」朱序有些不滿地拽住徐宗文,捏了幾下徐宗文那細的跟小雞似的胳膊。
徐宗文疼的出於本能的叫罵起來:「輕點兒,輕點兒啊你!將軍,我胳膊就要被你捏斷了!」
朱序不屑道:「當初若不是你毛遂自薦要隨我回秦營,本將才不會帶上你!看你這熊樣,手無縛雞之力,靠你能退秦軍嗎?」
「將軍,您就別數落我這個大頭兵了,還是想想怎麼脫身吧?」徐宗文話腔裡帶著哭聲。
「你怕了?若是不能全身而退,就讓胡人給我們陪葬,殺一個是一個,殺兩個賺一個,到了黃泉路上也要讓那些胡虜躲著本將走!」朱序雙手橫刀,目露凶光,像一頭蟄伏已久的餓狼,作勢就要衝出帳去拼殺。
徐宗文黝黑的眸子趕緊囫圇轉了幾圈,有了說辭便上前死命拉住他:「將軍,老話說得好大丈夫之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就這麼稀里糊塗做了冤枉鬼,你可有想過大都督的禦敵大計將會如何嘛?」
「小子,計將安出?」
「將軍,眼下秦營都亂成一鍋粥了,如果能找到苻融或者苻堅老賊,憑藉將軍虎威神力定能一刀斬之,如屠豬狗!如果真能這樣,秦軍首尾不能相顧,又失去將帥的領導和指揮,又何愁我大晉不能退卻強敵?」
徐宗文心道:「又何愁不能早一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見身旁的徐宗文分析的頭頭是道,朱序也思慮起來,尤其聽到徐宗文誇他虎威神力,又把一國之君的秦王苻堅和陽平公苻融比喻豬狗,對徐宗文是頓生好感,當下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