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秀南路

  徐平走過秀南路時，這條路上什麼都沒有，根本就不像電影裡說的那樣，警察在地面用白線畫出什麼屍體痕跡固定線。周圍甚至連封鎖線都沒有。路上只有一些垃圾，還有不少污漬，但是看起來不像是血跡。一個星期以前，張譯馨的爸爸就死在了這條路上。

  秀南路附近好像在修高鐵，打樁機的聲音徹夜不停，似乎沒有什麼人在乎秀南路這裡發生過命案。最在乎的可能就是剛剛大學畢業的張譯馨，張譯馨哭著對徐平說，她爸爸被捅了十幾刀，臉都被劃爛了，她去認屍時甚至都認不出來這是她父親。

  張譯馨停頓了一下，但是徐平沒有接話，徐平有些搞不清張譯馨想從他這個私家偵探身上得到什麼。

  徐平開設的這家神鷹商務諮詢公司，辦公室在遠郊的工業園區里，張譯馨從市區坐了兩小時的地鐵才趕到這個地方。因為秦國的法律規定，徐平沒法把自己開的這家公司稱為私人偵探社。徐平在登記時說神鷹公司的主營業務是商業背調。而徐平網上打的GG則說神鷹公司從事專業的追債、婚外情調查、配偶銀行存款信息調查等等工作。徐平想不通張譯馨是怎麼找到自己的這家落魄的小公司的。張譯馨則說她在網上找的絕大多數所謂私家偵探社，連辦公地點都沒有，徐平的這家公司已經算是正規的了。

  在徐平看來，最好的結果是，張小姐只是想要從徐平這裡尋求一些安慰和同情，不過張譯馨看上去絕對不缺這些東西。張譯馨皮膚稍顯黝黑，但是身段高挑，徐平追問張譯馨的個人情況時，張譯馨說她曾是校田徑隊的成員。在張譯馨走進徐平所在的辦公樓時，一樓的保安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張譯馨說她爸爸張國棟在建築設計院幹了快三十年了，從來沒跟別人吵過架。張譯馨說她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要殺她爸爸。「所以拜託徐先生了」，張譯馨抽泣著，「請你找出我父親被害的真相。」

  徐平看過張譯馨父親平時的生活照，看上去確實是個平平無奇的中年人，戴眼鏡，微禿，笑容很溫和。確實不像是那種會經常和路人發生衝突的類型。不過人總是不能從表象上去看問題。誰知道在溫良無害的面孔下隱藏著什麼？徐平曾經看過一個在攝像鏡頭前心急如焚的丈夫，說要拿出全部身家向公眾徵集線索，來尋找他走丟的妻子。但最終警方查明，就是這個丈夫殺害了他的妻子，還把屍體分成很多批次扔到了垃圾站。

  很明顯，張譯馨不願相信縣警對秀南路兇案的結論。縣警的在初步勘查現場後認為，張譯馨的爸爸張國棟是和路人發生口角後，在互毆時被路人殺害的。徐平很理解張譯馨的想法，哪個女兒會覺得自己平時和藹可親的爸爸在外面因為一句口角，就像流氓一樣和人鬥毆？這個國家可能每年都有成千上萬人死於鬥毆。徐平並不認為縣警的觀點有什麼錯誤，但是既然張譯馨找到了徐平，要徐平查清這個案子背後的真相。那麼徐平就義不容辭，誰會和當場付清委託費的客戶過不去？

  徐平有些擔心張譯馨也許氣消了以後會撤銷委託，於是徐平開始大談當地縣警辦案不力，平時就知道欺壓良善公民，秦國整個社會上上下下都爛透了。這件案子交給我徐平，請張小姐絕對放心，我一定讓這個案子水落石出。張譯馨沒有再說什麼，她只說如果徐先生能拿到縣警的報告，請務必給我看一眼。徐平滿口答應。

  徐平經常會向客戶炫耀自己手眼通天，不過徐平從來沒跟客戶說清楚，他通的所謂「天」到底是誰。其實徐平認識的只是縣警白水區分局刑大的普通幹警李宏遠罷了。李宏遠在考上縣警之前，曾經借住在徐平家裡，還跟徐平借過錢，所以李宏遠抹不開面子，只能時不時地向徐平提供一些內部消息。

  徐平從李宏遠這裡打聽到了一點秀南路案件的消息。出乎徐平的意料，這個案子確實有一點古怪。確實不怪張譯馨神經過敏。

  首先，張譯馨的爸爸確實死狀很慘，張譯馨曾經說過她的爸爸張國棟被捅了十幾刀，這個說法沒有任何誇張的地方，準確的數字是十三刀。創口很多，當然不是每一刀都致命，絕大部分都是抵抗傷。看來兇手也不是很專業，很符合路人隨機引發鬥毆的特徵。張譯馨還說她爸爸臉被劃爛了，這個說法就不算太準確。張譯馨的爸爸張國棟臉上其實是兩道刺穿傷。兇器是一把有鋸齒的匕首。

  「怎麼張國棟臉上給人捅了兩刀啊？下手挺黑的。張國棟跟兇手有仇？」徐平晚上請李宏遠吃宵夜時聊起了這個案子。李宏遠咧嘴一笑，「有沒有仇不知道，不過你也別只看張國棟，你得看看那個跟他打架那個人。」

  這就是秀南路案子有意思的地方了。發現張國棟的屍體以後，縣警很快就鎖定了兇手的身份。兇手叫趙寧。趙寧四十五歲。李宏遠說趙寧身高起碼一米八五，渾身都是腱子肉，人到中年看來還在堅持健身。矮小的張國棟當然不是趙寧的對手。

  不過張國棟咬斷了趙寧的喉管。

  李宏遠似乎從來沒有被保密這回事困擾過，可能是因為徐平口風緊沒出過什麼紕漏，所以李宏遠很大方地給徐平看了照片。照片上顯示，張國棟的頸部有一處很深的創口。

  每年這個季節都很熱，今天晚上溫度仍然有31度。徐平和張國棟吃宵夜的地方離秀南路不遠。一想到兇手趙寧也死了。徐平感覺有點不舒服，仿佛這個案子背後隱藏了什麼東西。

  李宏遠感到很心滿意足，平時徐平總擺出一副處事不驚什麼都見過的樣子，今天這起案子總算是把徐平給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