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6章 輪迴
「華長燈拖得太久,難免會生變數!」
聖神大陸,七斷禁時境裂縫之外,星空中紮根無名,長有一株巨大的老槐樹。
像是虛影,但也足夠真實,至少看上去和真的大世槐沒什麼區別。
老槐樹長長的樹須下垂,無風自搖,樹冠處茂盛的枝葉,隱隱勾勒出一張巨大的人臉。
窺不清全貌、記不住五官,總體呈現出的,是一種和藹與慈祥的氣質:
「為何需要多出一個時辰?」
「他並無按照計劃行事,該是多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該有想法,生命當以規矩成長,節外生枝,則該剪其枝葉,以示警告。」
老槐樹枝葉搖晃,在星空中力所波及之處,並未傳念,讓人聞之如沐春風的聲音,可以傳向各處。
星空死寂,良久無有回應。
隔著大世槐虛影極遠,有著一座金色的倒佛塔,同樣恢弘,壓迫感十足。
塔下鎮著一口青銅棺槨,許是年代有些久遠了,此時棺槨已然發黑,裡頭不時傳出「砰砰」聲音,像是心跳在復甦。
每一次跳動,棺材板都微微鼓起,縫隙處便有黑色的粘稠魔液溢出。
但流出來後,倒佛塔會降下佛光,將之淨化。
淨化並不完全,會留下黑色斑點,一次又一次,也許這就是青銅棺槨變黑的原因。
「神農百草,你太激進了。」
塔下棺中傳出來聲音,帶著幾分戲謔,「縱有變數,又怎知不利於吾等?」
「哦?」
這話一出,另一邊巨大的紫色眼珠轉動,將視線投了過去:「魔祖此言何意,你已知曉變數為何?」
塔下棺槨毫無動靜。
看那樣子,有點懶得搭理的意味了。
「我倒是知曉常有變數之人,名喚徐小受。」巨大的紫色祟陰之眼繼續發言,其實它不是眼,而也是一張人臉。
只是眼睛的部分占據了九成九,五官中和臉皮等其餘多餘之物,被眼球撐到了後方去,堆積在一起,如豆子般渺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徐小受擅用計,詭計頻出。」
「不怕二位笑話,本祖初復甦時,沒將之放在眼裡,還任其身靈意超道化,思量著可以成為一枚更強大的棋子,或可超越愛蒼生。」
「不曾想,最後結果,卻是被他耍了不止一道,連同那道穹蒼,還有八尊諳。」祂有些咬牙切齒。
老槐樹樹冠沙沙搖動,在星空也有聲音:
「徐小受,弱子也。」
「那曹一漢、八尊諳,才有望企及祖神之境,僅在朝夕之間。」
「一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也許他倆便缺這一點時間,本祖是等不及了,我想吞掉壞了規矩的華長燈。」
塔下棺槨中傳出來譏笑聲:「吞罷。」
祟陰之眼也呵了一聲:「怕是在你槐體中,劍開玄妙,給你來上一劍——劍修自古如此,當年本祖亦曾因之承傷,養至今日。」
「吞不到了……」
老槐樹聲音和煦,多了幾分遺憾,也沒再搭理祟陰,自顧自道:「時境裂縫有這雷霆之子守護,一時半會難以攻破,若能進聖神大陸,第一時間吞他。」
「那便是了。」棺中魔祖笑聲再度傳來,祂便顯得氣定神閒,成竹在胸了,「放長線,釣大魚。」
「魔祖,你究竟藏了什麼?」祟陰止不住好奇,感覺魔祖藏了不止一步後棋,想道與藥祖同知。
星空死寂。
塔下棺槨毫無動靜。
隔了一陣,老槐樹才開口:「棺中身、劍樓魂、寒宮意,三道皆齊,萬事俱備,這最後一步,魔祖倒是邁得猶豫,是在害怕什麼?」
「非懼也,貪也。」
貪婪,於魔祖而言,似從不是一個貶義的詞彙,祂在棺中開口,直言不諱:
「本祖合道歸零之後,不會虧待二位。」
「但現下道上的這些阻礙,還需要二位多出些力,多作清掃。」
祂說得頭頭是道:「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本祖銘感五內。」
殺千刀的噁心玩意……
連番被忽視的祟陰,已經開始在心頭罵祖了,好歹祂也是二合一,怎麼沒有被回答的資格?
祟陰於是撲閃著巨大到沒有眼皮的紫色眼球,好奇發問:「魔祖,見過徐小受了?」
塔下棺槨一靜。
這一次,終於有了回音:「術道,倒也涉略頗廣。」
術道廣不廣,還用你說?
當真以為神龍見首不見尾,藏得夠深啊?
祟陰通指引、通時間,集各道之大成,連所修術道,也自認為包含煉靈之道,囊括了無數屬性。
祂想知道什麼,什麼都瞞不過祂眼睛。
這不拋出點東西來,這棺中蠢貨,當真以為自己是跟著來混口湯喝的?
「徐小受沒你想的那麼好對付。」
「本祖不管你們談了什麼,聊了何事,有無達成合作,自己當心一點吧。」
「八尊諳不蠢,他在藏人……此戰徐小受不會出現的,但切記,莫要忽視了這個小傢伙。」
祟陰本意是好的,知曉那姓徐的也有封神稱祖之資,且心思頗為複雜。
實際上,他認為徐小受更難對付。
那小子懂得用棋、借勢,以羸弱之軀斡旋於眾強之間,置身棋局而知曉何時抽離棋局,大有帥才!
可惜了。
魔祖、藥祖,都沒和徐小受正面打過交道。
祂提醒到這個地步,自覺已是仁至義盡,盡足了盟友的本分。
再多,就難免有通敵之嫌了。
塔下棺中卻沒識別出來祂的好意,傳出笑聲,盡顯輕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祟陰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怎的沒現出術祖真形來?」
轟的一下,星空蕩開紫色氣霧。
巨大的祟陰之眼瞳孔猛地一凝,似是死死盯向了那塔下棺槨,狀要出手。
但很快,祂松去了全部氣勢,柔柔退步:
「魔祖威武。」
花之世界裡,徐小受也有意同自己結盟。
可吃過虧、上過當的祟陰,到最後選擇的是保守打法,遵照原先的計劃來。
祂有一種預感,或者說指引。
那個人,很難駕馭得住,他一身都是反骨。
而原計劃,自然是同魔祖結盟,現下該提醒的都提醒了,不曾想卻是熱臉貼了冷屁股。
罷了!
如此,更好!
祟陰也想看看,若屆時吃了癟,那棺中連面都露不了的廢物,該有何等精彩的表情。
最好是,鷸蚌相爭,祟陰得利……
祟陰的想法十分簡單,和道穹蒼告予自己的不謀而合:先苟著即可,畢竟自己已非當今時代之天命人。
魔祖表現得太貪婪,則代表祂有克制,可惜志堅身殘,是個瞎子,連對手在哪都看不見。
祟陰現在就很克制,祂自認為站在同魔祖一個起跑線上,所圖是什麼,不必說,心知肚明。
但現在,配角就只需要做好配角的工作。
祂賣個乖,再藏一手。
魔祖得面,高傲往前。
大家一拍即合,真是最佳盟友!
「徐小受……」
老槐樹重新喃念起了這個名字,中間摻了幾句「八尊諳」。
末了,樹冠上的人臉,也無轉向對這二人有更深了解的祟陰,而是看向塔下棺槨:
「徐小受,身負玄機,可惜進悲鳴時,鬼祖提前一步醒來,將之攔了。」
「他,是什麼?」
星空死寂。
倒是時境裂縫那邊的雷光,閃耀亮過星辰。
隔了許久,遙遙遠處的棺中魔祖,才發出一聲哂笑,意有所指:
「徐小受,無名之輩。」
……
轟隆隆——
星空黯淡,黑洞參差。
徐小受感覺自己的意識掉進了冰淵、跌進了深海、穿過了火山、越過了雷暴……
到最後,他來到另一處從未見過的古怪世界。
「輪迴之門,這麼溯回的嗎,這是在把我往死里整啊!」
同樣的目眩神暈,稍稍緩過來後,徐小受發現自己來到的是一方一望無垠的蠻荒。
大地貧瘠,地底隱有岩漿噴溢。
空間破著裂縫,隨時隨地都能將人吞吸、斬斷。
而當抬眼往上時,這個世界沒有天空,沒有雲彩,沒有大氣與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抬頭就是星空,觸手可及。
星空開裂裂痕,從中噴薄出大道腐朽的氣息,以及各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暗物質能量。
灑到此方世界上時,即便淡去許多,也帶來了一種枯枝腐敗,好像還被屎尿浸染過的臭味。
「噦!」
徐小受又乾嘔了。
現在一想到尿,他就能聯想到道穹蒼,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有人……」
「還是祂們仨……哦不,倆!」
遠處空間裂縫中躥出來兩個人,一是身著破爛淡金色長袍的時祖空餘恨,另一個……
這,是癲儺?
徐小受愣住了。
癲儺是他給儺祖起的綽號,他覺得無比契合。
那戴著儺面的癲人,此時變得有丈許高,兩條手臂無比魁碩,纏著藤條、貼滿符紙,紫色指爪鋒利形同獸爪,渾身裸露在外的肌膚,更爬滿了紫色紋路,通體散發著詭異氣息。
若不是那張儺面,以及只有祂會穿的儺衣,徐小受真沒法將祂同之前那個人,以及「人」,聯繫起來。
也許,本來就不是人……
「失敗了!」
癲儺聲音無比沉重,像是在發泄,在咆哮:
「十二萬九千六百次輪迴,你說十年,我等了,百年,我等了,現在一紀元過去,我也等了!」
「但還要等到什麼時候,何時才是終點?」
「像現在這樣,從未來回到過去,一次次往復,一次次避戰,一次次欺騙自己還有希望嗎?」
十二萬……
徐小受瞳孔地震。
不是說好的九世輪迴嗎,怎的一轉眼,一紀元之數,也蹦出來了?
「你扛不住了!」
癲儺確實夠癲,鋒利的紫色指爪一箍時祖腦袋,憑空將時祖吊起。
祂那巨大的儺面,都遮不住從瞳孔處迸射而出的凶煞之氣,歪著頭,聲音變得柔和:
「不若我宰了你,背水一戰,尚且還有希望。」
這是給大劫逼到反目成仇了?
徐小受大吃一驚,很快發現不是。
時祖的狀態很不對勁,人都被吊起來了,手腳無力耷拉著,隔了好久,才開始掙扎:
「放開我,放開我……」
啪嗒一聲,癲儺隨手一扔。
時祖一屁股砸到地上,腦袋栽進岩漿里,泡了好一會兒,才像是醒了過來。
「會有希望的,會有希望的……」
時祖牌複讀機,既會復讀,又會宕機。
這話像是導火索,徹底點燃了癲儺,祂雙手當空一放,轟的方圓數萬里,通通炸成了粉碎。
「吼!!!」
儺面下,傳出大妖獸吼。
時祖被一聲轟穿,墮入腐朽星空。
癲挪手又一攝,將之攝回,抓於指掌之間,單手並指掐訣,將時祖一抖,像是要從祂身上抖出寶藏:
「顯!!!」
嘩啦水聲響起。
時祖身後,從星空墜來九道時間長河,蜿蜒纏繞,難分彼此。
除了偶爾開合之時,能有明顯的分界,這時間長河幾乎要合併回去了。
「瞧瞧你自己吧,空餘恨!」
「我說過,九世不得超脫,一切已無必要,名縱活著,再也非他本人。」
「我也說過,第十個化身,已經沒必要分出去了,你根本守不住,你甚至找不到他,因為這個東西……」
祂怒聲叱喝著,粗大的左手,隨之捏出一個小小的黑色轉盤,徹底瘋狂:
「祂看不上!祂看不上!」
「嘎哈哈哈,祂太自負了!」
「名祖!好一個名祖!本座好心好意,為祂護法,祂倒好,將護身符扔在過去,自己置身輪迴,投向未來?」
癲儺說著,猛地屈指,像是要將手上黑色轉盤粉碎:「要不是本座去找了,你們到底,還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不可。」
這一下,時祖清醒得極為及時。
不見什麼動作,癲儺指尖的轉盤咻然消失,出現到了時祖手中,祂趕忙道:
「我有一策。」
「閉嘴!!!」
「他不是看不上,定有變數,是另有變數……」
「本座說了,閉嘴。」
癲儺一言道畢,將手中時祖高高一拋,紫色指爪凌空一斬,乾脆而果斷。
嗤啦!
時祖空餘恨,身首分家,腦袋高高飛起。
?
徐小受嚇得倒退。
這什麼癲人,輪迴之門的溯回畫面,祂們也是看不到自己的吧?
斬了空餘恨,就不能突然看過來,突然斬我哦。
似是應了自身心念,當徐小受下意識想退的時候,眼前畫面居然稍稍模糊。
那股無形的力量,又推著自己倒退。
「不是,這都什麼都沒看到呢,我不是真想退啊……」徐小受頓時一急,還以為自己真能影響到這裡的畫面。
很快,他發覺不是。
這次的畫面應該很短,沒有上次轉盤的那麼長。
自己退得很慢,應該也能卡在結束之前,看完輪迴之門的溯回畫面。
——因此門而來,這玩意兒到現在,還沒現身呢!
前方,腦袋離家出走的空餘恨,居然好像真的就死去了,毫無招架之力。
該說是祂分化萬千之後虛弱了。
還是癲儺太強?
「果然……」
癲儺一身煞氣越發變重,整個身體都在不自覺顫抖:「連你都是化身,你不會本尊都墮入時間,迷失了吧?」
「儺祖!」
高空之上,突降一影,又一個時祖空餘恨出來了。
「閉嘴。」
儺祖一張儺面往上抬,後背裂出無數骨刺,直接將其當空扎穿,時祖隕。
「儺!」
又一個空餘恨出現。
癲儺頭都沒回,彈指往側方射出一張黃符,轟鳴聲響間,時祖隕。
還有……
「統統閉嘴!」
儺祖躬身咆哮,渾身骨骼噼啪作響。
不像是在對時祖空餘恨說話,反倒像是在跟身體裡的無數個自己對話。
這傢伙……
徐小受看出來了。
癲儺狀態不對,有點走火入魔的意思了,應該受到了那什麼「大劫」的影響。
咻。
再一個時祖空餘恨出現。
這一次,癲儺猛地回身,剛剛揚起一指,要隔空點去,一愣。
徐小受知道祂在愣什麼。
時祖換了身打扮、換了副形象。
癲儺狀態不對,也許沒第一時間認出來。
那玉面書生打扮的時祖空餘恨,已經變得和自己古今忘憂樓所見的空餘恨,並無二致了。
似連實力,也倒退到了差不多的境界……
時祖空餘恨,彬彬有禮一作揖,溫聲道:
「戲鶴大師,且聽我一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