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蘭斯商會的萬仞山,是商會遊走於各個市場的運載用具與最強的武器。由僱傭兵擔任的駕駛員久經沙場,他們有強韌的精神與出色的戰鬥技巧,而這一位與萬仞山的同步率更是達到了驚人的百分之七十五。雖然比起匹魯的駕駛員仍有差距...」
主持人突然沉默了,他對匹魯駕駛員同步率的固有認知在隨意的一撇中被改變了。
觀眾席也有人注意到了,當第一個人的手指向上方的電子板時,所有人便再也移不開自己的視線。
「百分之...一百?」
主持人的聲音變得不自信起來,他小聲地詢問著後台,是否是系統出了問題,亦或是別的什麼,但是無一例外,所有的答案都是「沒有」。
「...」
解說的大喇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現在輪到觀賽席沸騰了。
「這是什麼數據?我眼花了!」
「百分之一百?這電子板出什麼問題了?」
「媽的,一百,真的假的?」
「別逗我,這是半決賽不是表演賽吧!」
萬仞山前進的腳步卻在此時停下了,它那並不能大幅轉動的頭顱也費力地向上揚起,當那狹小的雙眼讀到那串讓整個賽場如此異動的數字後,萬仞山後退了一步。
萬仞山的駕駛員見過匹魯蛻變的那場暴力的比賽,他們對這次的戰鬥並沒有十足的信心,甚至一度想過棄權。萬仞山是商會裡重要的行路工具,他們來到五號廢品市場進行貿易,順便加入幾場比賽賺點外快,依靠萬仞山的生命力與行會的影響力,其它對手就算贏也不敢對萬仞山下死手。
他們不能丟了萬仞山。
可情況在現在出現了變化,匹魯的組合初出茅廬,對他們並不熟悉,它的強度也一度超過商會的認知,若非瑞安找上他們,談了這一筆買賣,答應他們萬仞山絕對會獲勝。他們絕無可能站在台上與匹魯戰鬥。商會承擔不起失去萬仞山的代價。
萬仞山怯懦了,可答應瑞安的生意不能反悔,損傷的財富會讓他們數月的利潤功虧一簣。
但是那串數字猶如一個心魔縈繞在萬仞山的心頭,那到底是怎樣誇張的數據。百分之一百,沒有任何延遲與反應時間,完美駕馭幻獸的適格者,如同調動自己身體一樣輕鬆地操縱幻獸。
大多觀眾對此似乎沒有什麼具體概念,操縱幻獸相當於學習一門語言,當人接受到這門語言的時候,大腦仍要把它翻譯成自己的母語來解讀它的意思。熟練度越低,翻譯得越是有偏差,過程越久,幻獸的動作便會與自己的指令有出入。而百分之百的同步率,相當於對方直接在用自己的母語進行對話,它的任何動作都和說話一般自然。
「根本不可能...」萬仞山的駕駛員腦海里只剩下質疑與恐懼,「幻獸的反應速度再快也是建立在相對的慢上。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同步率...哪怕是在軍隊...這傢伙就算根本不會打架,也能依靠反應速度的優勢活活把我玩死。就像貓逗烏龜一樣。」
而此時,萬仞山就是那隻笨重的烏龜,匹魯正是那隻緊盯著它的貓。
萬仞山不再前進,它把自己的脖子伸進了甲殼中,身上暴露的軟組織盡數被其掩藏在了堅硬的外殼之下,至少現在,它不能輕舉妄動。
「商會的錢不能賠了,萬仞山也不能死。」駕駛員極速地思考著,「說不定這個讀數是錯的,對...一定是機器故障了,一定是!」
「我只要...」萬仞山的駕駛員仍在心裡自言自語著,背上卻驟然傳來一陣壓力,匹魯不知何時已經跳將到了它的背上,撕扯著它山巒一樣的堅硬背部。
「它在做什麼...為什麼它要朝我最堅硬的地方攻擊...」
萬仞山疑惑著,卻仍是不敢妄動,匹魯的速度快得他發毛,他確實對得起那面板上的同步率。只是對方似乎選擇了最困難的地方進攻,萬仞山仍有時間思考對策,它蜷縮成一團,相信著自己堅實的防禦。
此時,地下深處,那幽深房間裡的瑞安也坐不住了,他緊盯著那電子板上的顯示器,皺緊了眉頭。
「怎麼回事?」瑞安的語氣不再淡定,他失去以往的冷靜與自信。
門邊那負責瑞安安保的總管早已滿背的冷汗。
「報告總長...原因還在排查...但是,基本上...可以確定不是系統問題。」
「不是系統問題?」瑞安徹底地失態了,「你告訴我百分之一百,不是系統問題!你要我相信一個不久前路都還不會走的小屁孩現在成了整個星球最有天賦的幻獸駕駛員?笑話,你怎麼不建議我把他引薦給集團軍讓我大賺一筆?你要我的臉往哪放,我黑火的場子到底是誰說了算?」
「是您,總長。」那安保總管低著頭恭聲道。
瑞安扶著腦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語氣又慢慢鎮靜下來。
「排查那邊先停下,所有安保人員堵住那伙子人的出口,今天不管他們贏還是輸,都得死在這。一隻耗子也不能放過去。」
「是,總長。」
...
匹魯在萬仞山的背上攀爬著,石灰岩質的背殼堅硬地幾乎牢不可破。而匹魯如今並不對稱的半身並無法使它在背上保持應有的平衡,它跌跌撞撞地在上方移動著,卻反而被那些銳利的石柱擦傷,那敦實的半邊身體顯然不適合在這種地方發揮。
陸遠感到狂躁,完全融入匹魯意識的他感覺那敦厚的半邊身體是如此巨大的累贅 他感覺那癒合的傷口在發癢,那厚重的皮毛與血肉仿佛一件巨大的外衣阻擋著它行動。
「吼——」
匹魯用力地將自己的腿狠狠撞向那凸起的石柱,尖銳的頭狠狠地貫穿了它的血肉。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匹魯那詭異的行為吸引走。
「它在做什麼,自殘?」
「又瘋了?」
「我真覺得這些駕駛員和怪物待久了腦子都不太正常。」
縮成一團的萬仞山並不知道頭頂發生了什麼,它只感覺有人在重重敲打它的背,卻被它背上的尖刺反扎了進去,它試探地伸出頭,看見了在其頭頂掙扎的匹魯。
「它受傷了?它被我的刺扎傷了?」
萬仞山興奮起來,它不禁覺得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那懸在萬仞山眼前的另一隻腿誘惑地蹬著空氣。
萬仞山一口咬了下去,強有力的下顎咬住著匹魯的腿,與那隻固定在它頭上的另一半互相往兩邊撕扯去。
可匹魯非但沒有發出預想中那痛苦的嘶鳴,反而借著萬仞山的力拉扯著身子。
「它在反抗?」
萬仞山咬得更緊了,它巴不得把匹魯的腿生生拽下來。
可是匹魯也是這麼想的。
匹魯自己的力量有限,可當兩股幻獸的力量相反地作用在一處時,撕開厚重的皮肉也變得輕鬆起來。
匹魯的表皮裂開一道口子,首先溢出的是鮮血,隨即那結實的肌肉束也暴露出來,兩邊繼續撕扯,匹魯感覺自己的外殼就要被徹底拽走。
「還差一點。」
隨著一聲脆長的撕裂聲,大塊大塊的皮肉從匹魯身上褪了下來,萬仞山的頭由於慣性猛地栽向一側,兩邊幾乎是同時往後倒去,汩汩的鮮血從萬仞山的頭頂溢向四周。
萬仞山暈眩地回過頭,看向眼前滿地的血肉殘片,有什么正在那堆東西里鼓動著。
拉扯聲,翕動聲,巨大的利爪與鐮刀般的足部從皮肉里貫穿出來,那殘存的血肉猛地炸裂開來。
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潔白的巨蟲舒展開它骨質包裹著的美麗身軀,振動著鞘翅朝著天空嘶鳴。
匹魯完全展現了它真實的形態:兩對緊緊抓撓著大地的幾丁質附肢正發出咔擦咔擦的響聲,兩隻鐮刀樣的前足在空氣中摩擦,巨大的張著五指的雙爪從肩膀處延伸,向天空投以那最張狂的擁抱。它原本看不見的眼睛只是被包裹在了毛髮與皮肉下,那成對的複眼在黑暗中閃著紫色的光,它的鞘翅正慢慢向後舒展,如刀片一般鋒利,如機翼一般寬大。它下顎的四個尖刺正躁動地互相剮蹭著,一排一排渦輪樣的利齒正尋求著它的第一口美餐。其餘的全身都被潔白的釉質骨包裹,血液無法在其上浸染半點污漬。它的身軀在掙脫外殼的束縛後肉眼可見地大了一圈,完全來到了正常幻獸的標準,那還未完全適應新生的身軀正舒展著自己的骨頭,沐浴在聚光燈下。
「真的是蟲子!」
「我就說上次看著像!」
「媽的,好可怕,這是模仿的蟲群嗎?」
「有誰會照著蟲群的審美去做一隻怪物,好噁心。」
「雖然看著嚇人,但是...感覺好強。」
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眼前的匹魯不論是什麼,在他們眼裡也不過是取樂的工具罷了。
可萬仞山此刻卻並不好受,它自以為的攻擊舉動卻恰恰讓匹魯完成了最後的解放。匹魯爬上它的背,原來正是為了將自己的皮肉撕扯下來。
比起那些外觀上唬人的幻獸,匹魯現在的模樣可以算是簡約了不少。可眼前的匹魯,卻讓萬仞山清晰地感覺到害怕,讓它全身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