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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心曾這樣低聲對一個遙遠的影子交談,她說:「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會變成什麼,就算我的路明天就走到頭了,我就在那坐下好了。」
那個影子呢喃,它的話語模糊不清,她依稀記得,有這樣一個回答,一個被她否定的回答。
「我們應該慶幸,因為我們走在歷史的筆尖上,而不是落筆處。」
「可是腳註不會太長,可是再精彩的段落也只是匆匆的一眼。」
她總是覺得這個身影位面過於無聊,於是,她總是想,如果它吐出的唾沫星子是酒花,會不會變得有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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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五臟六腑如同烈火灼燒一般疼痛,那焚盡的不止有她的意志,還有生命。那一瞬間的失神與失明換來的是剎那間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梅心此刻回歸本源,她的戰鬥只剩下了本能。
她聽見,那刀刃交鋒時的聲音變得沉重而遲鈍,眼前的男人張開嘴的動作似乎成了定格電影,那飛濺的火星在空中落成一個又一個鐵花。
「多美啊,多美。」
梅心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再屬於自己,她仿佛一個旁觀者,看著這具身體完成一個又一個動作,她出著神,思考著各種各樣完全沒有關聯的問題,直到——
「咳!」
又一口鮮血堵到了梅心的嗓子眼,她痛苦地從迷離中回過神,眼前的林那滿身的創痕增增減減,恢復速度終於比不上增長的速度,而梅心的下一個動作已經將刀刃向上,從對方的腋下斜著劈去。
「喝!」
那一擊精準無誤地切斷了林那滿是晶石的手臂,斷開時的衝擊力將他向後逼退數步,他激昂的聲音再次傳入梅心的耳朵。
「瘋子!很好!讓我們看看,結局到底是如何,我不會再留手,我要將你放歸天國!」
梅心抿了一口唇邊的血,咽下唾沫的瞬間卻發現自己的喉嚨都是那麼刺痛,她知道她的身體內部已經滿目瘡痍。
「死亡對我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來吧——優秀的種族,證明給我看。」
林的斷臂處迅速被紫晶包裹住了傷口,他深呼吸一口,也意識到了自己體內的晶素正在變得不穩定,一旦自身的抵抗力與紫晶之間的脆弱平衡被破壞,他的身體也會如眼前的梅心那般萬劫不復,於是他調整著呼吸,用剩下的一隻手拿起了自己的刀。
「呼——」
「她會死在這,她的結局已經註定,但我不會。她只不過是被劣等晶簇感染的渣滓,而我,我的力量來自原初——」
林這樣對自己說著,可想法僅僅持續了一瞬間,他便立刻打斷了自己,他怒睜雙目,身形極速地向後轉去,與此同時,兩人的刀鋒幾乎是貼著脖子地相撞。
僅僅是思考的一瞬,梅心就已經來到了林的身後,而這恰恰是讓林冷汗直流的關鍵,這般恐怖的速度,一旦招架不住一次,就極有可能被當場處決。
他知道梅心不會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她的身體正在衰敗,而即便是這樣衰敗的他,此刻也凌駕於林之上。
林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事實。
「不,一旦和她一樣,一旦如此...便是萬劫不復。」
林警醒著自己,匆忙地招架著梅心那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可每一次揮刀,林的步子便向後退半寸,他的腳跟很快抵住了牆頭,梅心的刀鋒卻依舊向前。
「哈!」
林發出一聲咆哮,用盡全身的力量將身後的牆板撞碎,他向後倒退一步,趁著梅心因慣性無法保持住身形而動作變慢的那一秒抽刀橫掃過去。
可那一擊卻依舊落了空,梅心如同怪物一般神速地反應過來,並以一個極其誇張的動作後仰躲過。
「你只是在靠本能戰鬥,你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戰鬥技巧,你已經不是一個戰士!」林怒吼道。
梅心快速地調整回來,擦了擦嘴角的淤血,輕咳一聲:「只有活下來的人才能說道理,因為死人才不會反駁。」
「你這孽障!」林揮刀砍下,而這一次,兩人的臉龐緊靠著刀背,四目相對,全身的力量灌注於此,他們都知道,接下來的交鋒將會決定生死。
「看看你的身體,紫晶正在不斷生長,你很快就會被它抽取乾淨,你只不過是在強撐!」
「我只看到,你的那根斷臂再也長不出來了,為什麼呢,你的自愈變了滿了嗎?」
又一聲刀刃的碰撞。
「你到底為了什麼搏命,你能做到什麼,你能將底下那些人,從這破碎的星球拯救出來嗎?即便你們成功了,又能如何,這一切都渺小地無可救藥!」
「那個瘸子總是很怕死。他常常在醉酒的時候感嘆生命苦短,萬千魂靈不過滄海一粟,他總是哀嘆人生的意義,覺得做的一切實際上什麼也改變不了。我總會在他扯犢子的時候給他灌酒,因為這樣他就會少很多廢話。」
「什麼?」
「我想說,即便什麼都做不到,也比你,這樣顧此失彼,殫精竭慮地為了一個更可笑的目的要好。你這樣惜命,和那個老禿驢有什麼區別,你們在我眼裡都一樣可笑。」
刀刃交錯的第三聲。
「我所行的未來就在眼下,存活即是延續,克里夫會離開這個星球接管別的星域,而我,將在此處創造新的天堂!我絕非是為了自己存活,和陳戶文才不同,我——」
「如果你喜歡這個地獄,儘管拿去。我不關心你要做什麼,但你萬不該染指我的天堂,我在這地獄中建立的,粗糙的天堂。我不想聽你的各種解釋,如果一個人為了存活都要為自己找到理由,那麼他的存在早就在自己的心裡被他否定了。而一個人選擇赴死也不需要找到理由,他們的心裡總有比生命更值得的東西,哪怕只是綻放如此一瞬。」
第四次交鋒,梅心的刀刃被壓制在了林的下方,她的身體已經變得虛弱。
「很好,很好!可看看你自己,你可認為你還有勝算,如同你一開始所講,死人說的話分文不值!」
「我還沒有倒下,你給我看好!在我的刀卷刃前,在我的身體化作碎片崩潰前,你的心臟始終在我的視線上!」
那百千次的瞬擊只在一息間,兩人的動作出奇地吻合,梅心的胸口已經悶地無法呼吸,而林身上的傷疤也停止了癒合。
他和她幾乎耗盡了力氣。
於是,他們單手握住自己那已經幾乎報廢的武器,相互作著最後的對峙。
林看著梅心那如同風中殘燭般破敗的軀體,卻再次猶豫了。
「只要再過一會,她就會自然倒下,而我...我是否要冒這個險?不,已經不是時候了,眼下之急,當是——」
梅心發出了最後的吼聲,她迎著林的腳步將那把斷刃刺出,不再防守,於此同時,林的揮砍也來到了她的肩胛處。
「嗤!」
梅心的斷刃終究短了一寸,破碎的刀刃只是淺淺扎進了林的胸口,未及心臟,而林斜劈的一刀砍穿了梅心幾乎半身。
兩人互相定格在此處。
「我贏了...你的刀沒能比我更快,你的身體已經到此為止了。」
林笑了。
「那你...為什麼...沒有砍斷我的軀體,你的...這一刀,為什麼那麼弱?你...的力氣,沒發現...已經消失了嗎?」
林突然一驚,這才發現自己向上的嘴角處已經流出了鮮血,他的背後這才傳來刺痛感,他驚慌地向著胸口摸去,那是另一寸尖銳的刀頭,從後向前貫穿。
「本能...大概吧,到最後,只有你,剩下了求生的本能,哈...哈...」
林看向自己的身側,那一串鐵鏈不知何時借著陰影從自己的旁邊飛過,並在不經意間被梅心拉了回來,那未曾用過的另一端刀刃正中後心,而這一切的發生,都不在林的記憶內。
「呃——」
林率先跪倒下去。
「怎麼會,怎麼...會...我...不該...看不見...我...活下去。」
梅心依靠著承重牆,慢慢順著坐倒下去,她靜靜看向身旁的碎窗,外面的動靜似乎已經變小了很多,他們成功了嗎,她不知道,她想再多看一眼,看著月光,看著遠方的山丘。
可梅心等不下去了。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她看著林咽氣,她方才合上眼。